好一个为了我贾府的好媳妇……贾母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淡淡的,鸳鸯在她身侧捶着腿,低头不语,其他的丫鬟也是一个不敢吭声,整个房间安静的只有呼吸的声音。
“我知道你独自管着府里上下所有的事务是辛苦了一些,可是,也没有道理要亲戚家的女孩儿帮忙的道理,这要传出去,成个什么样子?不知道的,只当我们苛待亲戚呢。”我还没死就急着安排人,哼,迫不及待的想要我一命呜呼了才好吧?薛家,好亲戚,那也只是你王夫人的好亲戚,论关系,那也该是林家,我的嫡亲外孙女儿,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小皇商的女儿在一个堂堂公侯府里指手画脚了?
难怪凤丫鬟前些日子要迫不及待的交出管理权,可见亲侄女儿到底是大房的,信不过,还想着再找个人来做媳妇,恨不得一手把持了贾府才好,这样的狼子野心……不成,要真是什么都不做,贾家,可不就姓了王了?
可恨这个女人一手破坏了自己的安排,竟让她的玉儿回避起宝玉,连扬州的女儿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来信时言语间就透露了已经为黛玉找好夫家,只当外孙女儿看的意思。
唉……唆使薛家的女儿千方百计的接近宝玉,还偷偷流传什么金玉良缘,只当她死了不成?贾母想到黛玉守礼不敢接触宝玉,心里又是苦闷又是欣慰,到底是她的嫡亲外孙女儿,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比那个自以为是只当全天下就她最博学的薛家姑娘不知好了几倍,真是个没眼光无远见的妇人,还想着给儿子找一个商家的女儿?这几十年都算是白活了!
“老太太,我看着宝丫头又乖巧又稳重,打理事情也是极妥帖了,媳妇因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孙媳妇又有孕在身要静养,才不得已想了这个下策。虽说是劳烦亲戚家的姑娘了,但问过宝丫头的意思,她虽因为亲戚关系婉拒了两次,到底看在我身边的确没个人手的份上,才说了好。”
贾母闻言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算起来,迎春、探春也不小了,也该学学处理家事了,毕竟她们以后出去也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要处理不好,反丢了贾家的面子。既然你身边缺少了人,就让她们跟着学学吧,若有不懂的地方问你问凤丫头都是可以的。都是我们家正经的主子,可不比外头的要更让下人信服?你觉得呢?”
王夫人脸色一白,干干的笑道:“老太太说的是。”
当晚,凤姐因梦见秦可卿,梦醒之后一下惊做起,脑子里还回荡着秦可卿说的那些话。凤姐早知道荣国府只剩一个空架子,而上上下下的还‘齐心协力’的钻空它,后面又开始打理外头的生意,看得更是清楚,早对这里放弃了希望,连管理权也一并交还出去。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还以为几十年里荣国府是不会倒的,可听着秦可卿方才的话,贾府不但会倒,还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树倒猢狲散’,可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非常喜事又是什么?
这边凤姐正在沉思,那头睡着的贾琏也醒了过来,“怎么了?可是孩子踢着你了?”说着还伸手摸摸凤姐的肚子。
凤姐闻言一笑,“多大呢?哪会踢人了?只是我方才梦到蓉儿媳妇了。”说着,就将她梦见的事说了一遍,还说了自己的顾虑。
贾琏一愣,想到琮兄弟跟他说的王夫人在外放利的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可凤姐有孕在身,贾琏近日都快成了宠妻一族的了,哪里舍得她为此烦心?便说:“可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了,蓉儿媳妇好好的,怎么就给你托了梦了呢?”
谁想就这时,丫鬟细碎的脚步声从远至近,“东府蓉大奶奶没了。”
两夫妻闻言震惊,均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
待他们两夫妻和宝玉一起赶往宁国府,贾珍哭成泪人一样的拉着贾代儒说着自己儿媳妇的种种好处,宁府的族人也都来了,后边秦业、秦钟并尤氏的几个眷属尤氏姐妹也都来了。而贾敬因自为早晚就要飞升,并不在意长孙媳死了的事,只凭贾珍料理。于是几人便聚在一起开始商量秦可卿的后事。
因为宁国府的事,宝玉近日很少去找黛玉了,可黛玉不见松眉,反倒添了几缕忧愁。只因扬州来信,提到了她的婚事,只说是已经订下,只是恐外祖母不喜又皆她年岁尚小,先不要提。黛玉不是坐等的人,墨琮也不会让这种盲婚盲嫁的事发生在自己姐姐的身上,所以此时墨琮出去了而黛玉则在自己房间里扭着手帕不安的来回走。
原本她不该担心这种事,只需要把一切交给自己的父母,可黛玉本来就是一个有主见的姑娘,这些年又一直管着家,自然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要早熟明白些。后边,又来到贾府,见到的知道的男人全是一副这种德性,把天真的少女对于未来的真命天子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全部打碎,黛玉一想到自己的未来若是这样,心中一寒,也顾不得女孩子的矜持还是规矩,拉着自己的弟弟,看父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离开家,和一群完全陌生的人接触,黛玉本能的恐惧。贾府算是亲戚尚且如此,何况之前完全不认识的人?若是……若是……她忽然想起在扬州求平安符时遇到的那个男子,懵懵懂懂的,她感觉到回忆起这段,心跳会很不平稳。偶尔,她会想起那双专注的凝视着她的眸,伴随着一阵阵晕眩。可这时,想起来,却是一阵阵的疼痛,这是为何?
黛玉找不到答案,只是咬着嘴唇,扶着椅子,脸色发白。
墨琮一进来,看到的就是黛玉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一声,母亲的安排的确是有必要的。母亲来信说先隐瞒着众人,过几天北静王府的人就会找个理由来接他们过去,一方面,是要让黛玉一点一点的了解和熟悉以后要生活的地方,缓解她的忧虑,另一个方面,也是希望通过见面了解那个北静王,看看对方到底怎么样,打消黛玉的恐惧感。
这个,大概就是婚前忧郁症了吧,墨琮失笑,他虽然舍不得,却也知道嫁人是一辈子的事。那个北静王,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选,经过各方面的考量,都是很出色的人才,也不是眠花醉柳的风流的家伙,家里面关系又简单,最重要的是,通过母亲那边的了解,北静王太妃应该能和黛玉相处的十分融洽。但是,他们最重要的,令林家人动容的筹码,却是那一句甚至是惊世骇俗的承诺。
还有三年不是吗?这段时间里,他会安排好一切,尤其,是贾家的事,决不让姐姐被亲戚拖累,在婆家没脸。
而这一边,黛玉未来的夫婿北静王,一颗心随着他母亲的话语凝结成冰。
他只觉得头重脚轻,脑子里昏沉沉的,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飘走……啊,那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如此却要成为一辈子的梦境的姑娘。
水溶是孝顺的,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受了多少苦,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为了自己付出了多少,所以他不能拒接,他不能让这个慈爱的母亲失望,纵使,代价是自己的爱情化作烟云。水溶在心底苦笑,他是北静王,位高权重,可是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不能娶回家。
他从未想过要那个姑娘委曲求全的跟着自己,当一个宠妾。他甚至在心底发誓,如果今生有幸能再次遇见她,娶回她,他这辈子心里就不会再容下另外一个人,永永远远只忠诚于她。这样美好的一个人,连思念都觉得是对她的亵渎,何况如今他定下了亲事,这辈子再无机会娶她为妻。
北静王太妃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失常,或者注意到了却刻意的忽略,她还是继续的说着,“你房里的那两个人,娶亲时就放出去罢。我只想安静的过日子,不希望府里被搅得乌烟瘴气的。”她叹了一口气,想到宫里的皇太后时常流露的羡慕的神情,谁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只有自己一个人呢?她身为北静王太妃,也不是平平静静的过来的,可是,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做到。她、皇太后、贾敏,三个在闺阁中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宁可背上善妒的骂名,也不愿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可惜,世事无常,她们谁也没做到。看溶儿也不是三心二意的人,她不希望自己的媳妇也要和自己一样和一群姬妾斗的像个乌眼鸡。
“我们家一向子嗣稀薄,却非人力可扭转,不如安安心心的只生一个孩子,慢慢养大。我已经同亲家说定了:有嫡子就不能有庶子,若嫡妻三十无所出,才可纳妾,而且,生下的孩子归嫡妻所有,那个母亲,不能留下。……母亲知道这太为难你了,只是,家和万事兴。明日,我会派人将他们姐弟接进府中玩几日,她日后会是你的妻子,不论你现在心里面是不是藏了另一个人。……你,看着办吧。”
水溶原本就不贪恋女色,加上看到水淳的几个孩子接连死在他的妃子的手里,心早就寒了,只想找个人过一辈子罢了。只是想起不是和心动的那个人过一辈子,心中有些失落,有些遗憾。
“林大爷,林姑娘,这边请。”
侍女充满了善意的微笑让忐忑不安的黛玉稍稍的松了下心,可一想到,自己可能就要见到未来的……她又是一阵的心慌。对方是怎么样的人?和母亲一样的慈爱吗?那,那个人呢?
今早上一醒过来,就被迎到了贾母的住所,只看到几个气势不凡的嬷嬷,说是北静王府的人,只因北静王太妃和贾敏是旧识,多年不见,想接他们两姐弟过去住上几日。贾母沉默了一会儿,似有所察觉,笑着说了几句话,就让马车接走了他们。回过头时,看到众人一瞬间的表情变化,黛玉隐约的感觉到了,这其中,隐藏的各种各样的心理,善意的、疑惑的、羡慕的……
她一个一个的拿出来,想透了,猜透了,回过神来,已经有这一个俏丽的大丫鬟引着她和墨琮去见北静王太妃。回头,是墨琮安慰的笑,黛玉定一定神,不愿让这个弟弟担心自己,也微微的笑了。
走过花廊,一行人走到一处临水的走道上,旁边种的一些红梅恣意的绽放,艳丽的绯红色花瓣飘飘洒洒,或者落于水面,或者落在光亮的地板上,或者,化作姑娘们裙摆上的一抹风情。风吹过,带来一股清爽的香味,待要深吸一口,却看到一抹天青色随风而来,摇摇晃晃,落在黛玉的足边。
缓缓抬起头,却看到对面灰白色的石阶上神色哀伤的人也抬起头,正对上了黛玉探究的眼,两人隔水而望,四目相对,仿佛时间为他们停留在这一瞬间。又一阵飞花,迷乱了世人的眼,这天地间因这一抹艳色,而忽然变得精彩无限,时间、距离,都被连通。
恍恍惚惚,似梦中相见,一颗心几乎沉溺在那一波的柔情之中,冷风拂面,她似乎明白了,那一直沉淀在心头的一句话: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