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冯渊虽被薛蟠打了个出气多进气少,却还残留着一口气。族里的人因想着他不好了就可以分家财,又有大夫说最迟不过当晚,后来又的确有那么一刻钟冯渊是没了气的。族人一时被银子迷了眼,人一死就放出了话,老管家虽是衷心的,却堵不住这一群虎狼一样的亲族。谁想灌了两口汤药,他又缓了过来,一条命就用药物吊着,族人眼看着是不大好了,死亡的消息又发了出去,看着无人做主,就只当他死了。
后来老管家因为想着让上头更加重视一些,加上少爷的确是不好了,恐怕熬不过几个晚上,便投上了杀人的状子,亲族因拿到了银子,也不知冯渊后边是死是活,都一个鼻子出气的称被活活打死了。谁想贾雨村昧着良心行事,亲族拿到了好大一笔烧埋银子,也纷纷的偃旗息鼓,只有老管家一人,拿着庄子田产变卖的银子,用这名贵的药材吊着冯渊一条命。
只是冯渊一直不好,管家念着老主人的恩情,花了大力气到京城里找好的医师。怎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一包救命的银子给偷了,连住店的钱都没了,一老一少被店家丢了出来。
恰好这时浮日同墨琮手下的一个心腹正为香菱的事要去衙门,浮日一时好奇才走近看是怎么一回事。天下竟有那么巧的事,那个心腹正是被墨琮派去找冯渊的,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管家,又问他身边这个是不是冯渊。当初管家以为他是薛蟠的人,以为薛蟠仍不肯放过自己少爷,所以一口咬定少爷死了。现在看这情况,知道一点活路没有了,才苦笑着承认。
他便立即背起虚弱的冯渊叫上轿子就去林家的庄子,浮日则回头过来报信。
“照你们那么说,那冯渊竟是有救的?”墨琮一想,只要冯渊还有救,那群族亲夺走多少家财都得乖乖的给吐出来,他与香菱若真是有意,也不怕没有生活的银子。而香菱一旦被救了回来,那就是乡绅的嫡女,不必像书中所写只做妾。只是,这究竟是蝴蝶翅膀扇动的风,还是原来就有只是没被发现的触发剧情就不得而知了。或者,这真是天定的因缘吧。想想就对浮日说:“找京城里最好的大夫,人命关天的事,不必在意银子。”
浮日飞快一声应下,墨琮再回头,已经不见了人影。
想那薛家为这弄得天翻地覆,若是知道了冯渊海活着,就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了。墨琮想象了一下他们知道真相时的样子,唇角微卷,颇有些期待。
不说东院这边发生的一串事情,西院那边也发生了新鲜事。原来那群下人只当林姑娘是好拿捏的,又一向以为只有京官才是尊贵的,顾不曾把黛玉和林家放在眼里,服侍都不够尽心。可是黛玉念着自己是客居的,家中父母也一向管教说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要善待下人,所以她一直是能忍着便忍着,可是今天的事真是叫她怒极。原来丫鬟也分了那么多等,真正做事的固然应该尊重,但这样不守规矩的,却也不能姑息。
而黛玉的丫鬟们也是愤愤不平,事关一个女孩子的名誉,又因为林大爷曾经说过狠话让她们特别注意这个的,她们想到后果也是个个一腔的火气。
宝玉一早跑来西院,这本不是大事,可恨姑娘还在梳洗这群奴才都知道却不拦着,都说七岁不同席,姑娘都已经十一岁了,而宝玉又是表亲,这不是给姑娘身上泼脏水坏姑娘名誉吗?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呢,黛玉在家里管家,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在这里忍气吞声那么久只是给她们面子,谁想她一时的回避,倒让这群奴才爬到头上去了。又不是住一辈子,又不是没父没母的人,想她也是朝廷从三品官员的嫡长女,倒要在这里受委屈不成?
“既说我小性又刻薄的,今日我便落实了这刻薄之名。”黛玉让院子里那五六个三等丫鬟同外头掌管门钥匙的婆子都跪着,自己端端正正在椅子上坐好,两边一人一个站着言醉言缺两姐妹。
先说话的是冷着一张芙蓉面的言缺,“原本亲戚家的事我们姑娘不该管,只是这个公侯之家竟连个规矩都没有吗?宝玉今日那么莽撞的跑进来竟连一个拦的人都没有,真让我们这些‘乡下的’丫鬟见识了!”
下面有一个丫鬟抬头回嘴道,“宝二爷姐姐妹妹的惯了,都是这样的,我们哪里知道林姑娘这里的规矩。”
“不守规矩的奴才倒是有理了?”言缺跟着映月几年,气势早培养出来,一张冷脸配着冰一样的声音,让那个丫鬟浑身一个哆嗦,忙低下头。言缺冷笑道:“没规没矩的倒怨起主子规矩太多,想来这里的丫鬟倒比小姐还要尊贵的,我们姑娘是没这福气使得,还得尽快的告了老太太让各自父母领回家供着才是。”
一听要领回去,底下的丫鬟这才发了慌,个个面如纸白,才知道林姑娘是不好惹的,心中后悔没好好伺候,若领了回去必定没有这样少力多银的好差事了,又是因为不守规矩伺候不周到被领回去的,前途可不就毁了么?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看一个个丫头都吓得哆嗦,几个眼泪都出来了,言醉觉得是时候自己出来了,就往前迈了一步,和言缺相似的脸上是带着温和的笑的。“看大家吓的,我们姑娘那么心善一个人,你们先前又不知道规矩,不知者无罪嘛。”闻言,底下响起轻微的呼气声。
“只是呢——”
她拖了一个长音,丫鬟们刚放下的心又提上了,“我们不知道公侯之家原来的规矩是怎么样的,可是林家本是书香门第,姑娘自小就是最懂规矩的。哪怕是冒犯了各位姐姐妹妹,规矩不能不守。这次既然已经说了,想来你们都听到了,下次可不是不知者无罪了。”一顿,看了下面的反应,又继续道:“可是我们姑娘也说了,既然要委屈了各位姐姐妹妹还得守林家的规矩,那还得有林家的福利才行。只要各位伺候好了,月底的时候自有姑娘出面每人添一吊钱,若不想伺候我们姑娘的,尽管请老太太做主,也没这样强迫人的。如果现在就有想走的,只管提出来就是,庙小容不下大佛,各有各的去处。可有谁不想伺候我们姑娘想走的?”
底下的人顿时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想着多出来的那一吊钱,心里头赌咒发誓日后一定好好伺候。
黛玉看了看,点点头,言缺言醉便会意站到她身后去了。“既如此,我也不为难大家了,都退下吧。”
丫鬟婆子都站起来行了礼才一个一个的走出门,每个人都是一头的冷汗。
“本该这样的,偏我姐姐好欺负不成?看他们日后还敢不敢不尽心伺候。”
正高兴的听小丫头书画说早上姐姐发威的事,又有小丫头抱琴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不是让她去找凤姐姐了吗?怎么往这里跑。
“大爷,我刚刚去了琏二奶奶的房子送药方,谁知道琏二奶奶被叫去了老太太那里。我又去了那边,想在外面等着琏二奶奶。因守门的丫头和我有些交情,就放了我进去,谁知道就在窗子外面听到太太说琏二奶奶不好的话。奴婢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回来和大爷说一声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太太说的什么?”
“我听的不真切,只是听太太的意思,是说琏二奶奶不是个能容人的,把琏二爷屋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
墨琮一听,眼珠子转了一圈,吩咐道:“我前儿抄的那些童喜给凤姐姐准备的养身方子呢?”
“在这呢,因大爷说了要亲手交给琏二奶奶的,故还留着。”
“拿了来,我们立刻就去老太太那里。”他微笑着,却让来报的抱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可是天赐的机会要我去老太太那里卖乖呢。”
凤姐虽渐渐离了王夫人,可两人面上还是和气的,怎么今天王夫人告起了状,明明白白的要撕破皮呢?
原来那日袭人撞见凤姐和童喜打闹,又见着凤姐不肯揽那苦差事了,王夫人心里就有了算计。日日细心的观察着,终于给她知道贾琏夫妇是铁了心要远离了她,而且还刻意的讨好林家的人。因为这关系到大房二房夺权的事,自己的侄女却要伙同外人对付她,心头一恼,就找上了凤姐的麻烦。
而凤姐这边却是不知该如何说清,因为贾琏和她说了心,干脆,跟贾琏说了一声之后,她就把房里头和贾琏有过一段风流的都找个名义撵了出去,只是不知道这事怎么被王夫人知道了,成了话柄。想来院子里有她的暗桩呢。可这会儿,老祖宗是最恨妻子管着丈夫风流的事的,就是再疼她也必定会恼。
可恨事情来的突然,她没个准备,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好说辞,真要叫人急死。
就在这时,只听着外头的丫鬟传话说琮哥儿来了。没一会儿,墨琮就满面笑容的出现了,请了安。凤姐看他手上一堆药方子,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她素日与林家姐弟交好,又看墨琮满面含笑,似乎打的是一样的主意,都要拿这药方子说事,心中一松,忙垂下头,思量着见机行事,配合着墨琮才好。
贾母看着自己的外孙儿,面上的不悦稍稍淡了点,怒气减了三分,又听见墨琮说,“凤姐姐,你可好找,原来是在老太太这里呢。”说着,又转向贾母,“老太太,琏二哥托我要了几个养身的方子,说要交给凤姐姐。说是屋子里有不老实的丫头,不知怎的就引的凤姐姐坏了身子,凤姐姐怕老太太担心,一直不肯说,前些日子还常常找姐姐房里的童喜诊脉。我一听是凤姐姐的事,都托着人打听养身的方子呢,好容易求了一些来,这会儿可是要借花献佛,抄了一份献给老太太表表孝心。”
他交上手中一叠的药方来,贾母身边的鸳鸯上前接了去,递到贾母面前。
墨琮的话里三分假七分真的,又因为这些抄好的药方,贾母信了大半。想他和玉儿平时又和凤丫头好的,赶在这个时候过来是怕自己不知道错怪了凤丫头。只道这个孩子心善,知道真心对人。
贾母也有自己的情报网络,墨琮说的这些都是有的事,府里的丫鬟自视甚高,做出欺主的事也是有的,看着下边凤姐可怜又委屈的样子,最后七分的怒气也消失了。伸手拉着凤姐叹息道:“你这丫头,平时最是厉害的,怎么给自己屋子里的奴才欺负了去?是不是那几个从小跟着琏儿的大丫头?真真可恨,本想着让她们尽心的伺候着你们,谁想弄出这些事儿。以后还有这事,不必和我说,撵了出去干净。幸好琏儿总算是个会疼人的,还便宜了我老婆子。”
凤姐方才一听墨琮的话,顺势就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这会儿看贾母这么说,见好就收,擦了擦腮边的泪珠儿,点点头,“孙媳妇儿知道了,有着老祖宗做靠山,再没人敢欺负我的。”
“我不依了。”墨琮在旁边看了,心里高兴,脸上却是不依不饶的,“药方分明是我找的,也是我抄的,功劳怎么也要算我一份啊。老太太偏心。”
贾母看着,脸上笑开了花,另一只手拉住了墨琮,“是是是,琮哥儿功劳是最大的。等过了年,花朝节你和玉儿生辰,我办桌大的,大家一起乐呵乐呵。”
王夫人在一旁,虽然面上也在微笑,手却握紧了手里的念珠,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