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断做梦,属于丁柔和栖川柔的回忆交替出现。又一次惊醒,丁柔索性披衣下床。窗外仍是漆黑一片,霞光已经渐渐从天际蔓延。愣愣看着,混乱的思绪也在夏日凉爽的晨风里平静下来。
理智上,丁柔现在相信了成为栖川柔的事实,情感上却迟迟不能接受。生活的确教会她乐观坚强,可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栖川柔又有那么沉重的过去,叫她如何能不忐忑?
晨光朦胧中树影婆娑,看不真切,一如丁柔眼底的迷茫。恍惚中她又想起了家里惨遭变故那年。那个周末,清晨也是这般美好,大早起床,在学校开心等着父母,一家人约好去郊外的农家小院住上两天。到最后,没有等来总是笑得温柔宠溺的父母,却等来让她的世界几乎坍塌的噩耗。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丁柔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能回忆起灵堂上满眼的黑白交错,和干涩疼痛却怎么也没有眼泪的通红双眼。
轻叹口气,丁柔暗嘲自己的忐忑。曾经历过那样的黑暗,早没有任何牵挂的她,还有什么好怕又有什么值得怕呢?
不过,牵挂,还是有的吧?海蓝的大眼下一刻掠过温暖,丁柔想起陪了她一路也安慰她一路的小三和惠子,唇角那自嘲的笑不自觉又温柔起来。
从初中起,她们就是一直在一起的好姐妹。惠子娴静,小三活泼,丁柔则是潇洒。三个女孩气质迥异,又出奇合拍,不记得谁先靠近谁,似乎从认识开始,就多少年都没有分开过。丁柔的父母是孤儿,所以她并没有其他亲人。办完丧事后,捧着骨灰盒回到曾经满是幸福的小屋。怕她想不开,小三和惠子几乎搬到她家里。沉默陪着她,沉默着看她若无其事,直到……她终于崩溃,发泄出所有的哀伤和悲痛……
最后她还是挺过来了,以高傲的姿态重新站起来。活得认真而恣意,尽管她们都知道,这样的潇洒背后摊着狼狈,这样的阳光背后始终有阴影。丁柔始终不曾忘记年少命运多舛的父母曾教给她的话,摆脱不幸的办法,只有更努力的生活和更加倍的幸福。所以她不会一蹶不振,更不会自甘堕落,她的坚强赢得所有人的尊敬。但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这过程有多痛苦,小三和惠子的友情又给她多少温暖。
天色已经大亮,初升的朝阳光线明亮却不会灼了人的眼,从丁柔的角度看过去,枝叶上的露珠妆点出满树晶莹,漂亮得仿佛一树碎钻。她的心仍是迷茫辨不清方向,可小三、惠子又在哪里?走回病床前拿起电话,细细长长的线牵不起两个世界。窗台上的玫瑰开得依旧嚣张,这是丁柔喜欢的花,栖川柔却最爱风信子。也只有行情好到不行,冷淡程度与受欢迎程度有一拼的栖川澈才会将不知谁送的玫瑰随手扔到病房里。
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丁柔嘴角微翘,眼底是陷入回忆的笑意。小三曾说她就像那玫瑰,拥有最热烈的姿态,和仿佛无穷的生命力,吸引人,却又用尖锐的花刺划开距离。而层层花刺包裹的,其实是火焰般热情的心。丁柔的笑容更暖了,因为家人般的两个好友,因为那些让人想起就会微笑的回忆。心底的忐忑没有消弭,再抬眼时却已有了决定。她是丁柔,不是栖川柔,她不会辜负任何人,尤其是她对自己的期待。不是既来之则安之,不是妥协,如果梦境是真,如果那个美丽懦弱的小女孩是真,如果她的代替是真,那么她一定会活出自己的,不一样的人生!
栖川澈静静站在病房门口,注视着陷入沉思的妹妹,心里是他不熟悉的钝钝的痛。他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是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那个总是仰起漂亮的小脸可爱唤着哥哥的妹妹,慢慢淡漠疏远,直至一如陌生人般无法接近。看她在学校被人嘲笑,看她苦苦追寻无望的爱情,他不是没想过伸手,更多却是希望逼她成长。身分的枷锁注定懦弱者无法生存。他能护她一时,无法护她一世。
然而所有的考虑在此刻看来都成了讽刺不值一提。栖川澈第一次怀疑自己天才的脑袋,是不是在开始就已经做错。当他看着病床上了无生气的妹妹,当他第一次明白“失去”这词离他如此之近,才开始后悔。即便护着她又何妨,只要他能足够强大。
微不可见的叹口气,栖川澈抬头对上小柔诧异的眼。强扯嘴角,想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却看到那本来噙着暖暖笑意的眸子在瞬间全部武装成冷淡。心里的痛不知不觉间扩大,深蓝的眸子暗藏复杂心思。终于他还是敛了所有情绪,就算之前小柔脸上的温柔全是为了幸村精市而流露,他也不想多干涉了。如果她还是放不下,那就随她了吧。
“小柔,今天好些了吗?”
“是的,谢谢哥哥关心”。
一如既往的疏离,但哪里又有些不一样。是那双写满防备的眸子里透出的丝丝坚强?还是精致苍白的容颜显出的平静与淡然?栖川澈有点诧异,踌躇着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又害怕勾起小柔的伤心回忆而再三犹豫。
似乎是看出了栖川澈的纠结,丁柔开口,
“您放心,我不会再做给栖川家抹黑的事了”,语气轻柔中透着坚定,敬语隔开了原本最亲近的两人之间的距离。
栖川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妹妹。他想告诉她,其实他从未认为她给家族抹黑,想告诉她如果她真的那么爱幸村,他也不会再反对。但这话可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矫情。终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那就好”,压下心底种种,栖川澈回身招呼管家把保温盒温着的肉粥盛出。小柔身体还虚弱,他正迟疑着思考是否应该喂她,她已经轻轻接过,礼貌而疏离的道了声谢,开始安静喝粥。栖川澈的心里挫败感更甚,虽然表面上还是淡定不动声色。病房里沉默横亘。当陌生人般的相处模式在两人间成为常态,才知道想打破这藩篱是如此不易。收回碗,栖川澈点头,示意离去。刻意忽略小柔明显松口气的表情,深蓝的眸子在转身后,一点点黯然……
喝了满满一碗粥,丁柔连日未进食的胃液暖合起来,舒服的感觉游遍四肢百骸。窗外阳光已经灿烂,在病房里看不到天空,只能看到云朵大片掠过时,在地上投下的奇形怪状的影子。微风里有夏日里树木独特的清香,丁柔决定不再窝在病房里胡思乱想。不管未来如何,不浪费生命是父母离世后,她对自己最坚定的承诺。
第一次这么渴望阳光,也第一次感受到活着是如此美好一件事。丁柔慢悠悠走出病房,心底的纠结不知不觉已抚平。病房外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草坪上有追打嬉闹的小孩。丁柔仿佛也感染到他们的快乐,在草坪边坐定,望向小小身影的眼睛盈满了温柔的光。
在丁柔刚走出病房时,柳生比吕士就发现她了。估计立海大网球部的每一个人对这位传说中的“花瓶校花”都不会陌生,那几乎每个月两次的告白让人想不印象深刻也难。但今天,她似乎有些不一样?
正准备离开的柳生不紧不慢走在后面,隔着医院长长的走廊注视着那个悠然前行的身影。他看到她走进阳光中,仰起头露出微笑满足的脸,看到她惬意在草坪边坐下,温柔注视着不远处那群孩子。她的笑容温暖,海蓝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仿佛上好的锦缎,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不知道为什么走上前,在柳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突兀时,女孩已经察觉到他的靠近转过头来,美丽的蓝色眸子有惊讶也有防备。
“你好,栖川桑,身体好些了么?”温文尔雅的问候掩去了别人无法看出的窘迫,绅士的每一个举止都有礼到无懈可击。他是知道栖川柔告白失败轻生的事的,毕竟幸村精市和栖川澈也算不错的朋友。但他体贴的什么都没提,温和的态度仿佛真的是在医院偶遇养病的同学。
蓝眸眨了眨,终于认出眼前正是立海大有名的无敌双打之一,绅士柳生比吕士。
“你好,柳生君,身体好多了,谢谢你”。
其实无论是丁柔,还是栖川柔,对柳生比吕士都是不讨厌的。丁柔最欣赏温润如水的男生,大概因为她的父亲就是那样一位雅致男子。而在陪着惠子有一集没一集看网球王子的日子里,出场次数不多,却处处透着绅士温柔和智慧的柳生,更是获得她极大的好感。而对栖川柔来说,柳生比吕士却是网球部唯一对她表示过善意的人。或许是绅士的本能使然,在其他人选择无视栖川柔或者投以嘲讽的讥笑时,他偶尔会善意朝她点头,虽不热络但却能让人感到那份礼貌的尊重。
也许是感受到了栖川柔的回忆,丁柔回以善意一笑。
“没想到在这里看到柳生君,来探望病人的吗?”
“不是,为家父送一份文件。离开时看到栖川桑,所以过来打个招呼”。
哦,了然的点点头,柳生家本来就是医学世家,他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丁柔的视线又重新投回嬉闹着的孩子们。
“真羡慕小孩子的无忧无虑,不长大,就不会受伤”,
语毕才感觉到自己的话说得突兀,丁柔抱歉的笑笑。
柳生并没有介意,“人都是一边受伤,一边学坚强”。
海蓝的眸子再看向柳生时有了淡淡惊喜,蓝眸深处尽是赞赏。为这句说进她心坎的话,不自觉卸下许多防备。拍拍身边的草坪,有了玩笑的心情。
“柳生君要不要坐一坐,这么灿烂的阳光,不享受可是浪费生命呢”。
或许是上午的阳光太过温暖,或许是绅士内心产生的丝丝好奇蛊惑了他,因为这个与记忆中懦弱无性格的女孩完全对不上号的人。在草坪上坐下,阳光均匀铺洒在身上,绅士的内心也在阳光下,变得平静温暖。
丁柔侧头打量即使坐在草坪上也不掩优雅的柳生,暗叹什么样的家庭才能教出这般丰神俊朗的人物。两人随意的聊天,没有谁提起网球部或者在此刻似乎是禁忌的名字。丁柔是不在意,柳生是体贴。这样一个骄阳并不似火,反而温暖如春的夏日上午,在柳生比吕士的回忆中定格成一幅美丽的画面。
“栖川柔”,绅士好听的嗓音低喃这个名字,“出乎意料是个不错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