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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曾相识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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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讲堂中,书生正在教学生唱诗谣。所谓唱,其实更为接近吟、咏、叹。低沉时如空山古琴,喑哑成伤,却自有一番辽阔,高亢时欲挂冠拂袖,乘风归去,渺万里层云。

如此美妙的声音,可惜没什么人欣赏。院中那群江湖人士正忙着为一代高手的陨落而幻灭着,幻灭着。初次见到书生的人想着“这货不是天下第二不是天下第二”,而见识过书生性情的则想着“这货还是老样子还是老样子”。

唯一认真听的大概就是那位苗族少妇了。

她皱着眉,嫌弃道:“我以为你们中原人性格已经够黏黏糊糊的了,怎么唱个歌谣也唧唧歪歪的?没意思透了,姑奶奶这才叫唱歌!”说着完全不给人阻止的时间,气沉丹田,昂首挺胸,引吭就是一首山歌,“太阳出来照苗乡,金花银花朵朵开,金花银花我不爱,只爱情哥好人才~~~~”

众人默默望着她,面目凌乱,冷汗滑落。

虽说人美歌靓,但姑奶奶你看看周围的环境啊!这不是唱山歌的时候吧?

这苗疆七宝教每次派出来的高手也都正常不到哪里去啊……

这位少妇名唤陶金金,据闻从十二岁初试云雨之后就阅人无数,二十二岁从良嫁于七宝教教主,二十三岁因意图弑夫篡位被她们家教主休了,从风坛坛主降级为给教主抬轿子的。七年摸爬滚打终于混成了教中第一高手。此次代教主出征中原武林,意在天下第一。

书生虽排名第二,但众人皆知他与人对战从未用过全力,经常被打败,却从未被打倒。多年前的武林大会上金画师与他一战,虽然胜了,但事后一个月内受尽内力反噬之苦,他却安然无恙。由此可见其武功之高深莫测。

于是乎,武林中便有了这么个共识,打倒银书生才能算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

陶金金得知这些之后便加入了他们寻找银书生的队伍,一路同行过来不是嫌弃中原人磨叽中原食物口味不够重中原男人假正经,就是在不分场合兴之所至地高唱情歌,若不是忌惮七宝教的蛊毒之术,他们老早想替□□道了。

“抱歉,打扰一下。”在陶金金唱完一曲要紧接着唱第二曲时,终于有人出声了。

书生手持书卷,立于门口,修眉微蹙,“这位夫人,你吵到在下的学生了。”

陶金金对皇朝语言只是粗通,这一听不高兴了,“谁是你夫人?”她向来最看不上中原男人,而中原男人中她又最最看不上酸溜溜文绉绉的这款。显然书生不偏不倚恰好都中了。

“你找在下的娘子做什么?”惯于从字面上理解别人话中意思的书生眉头皱得更紧了,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防备。这个可疑的外族女子这几天总找他家娘子套近乎,口口声声要拉娘子入教,不知安了什么心思。娘子正直善良不知江湖险恶,他必须多留个心眼。

至于他是如何看出他家娘子正直善良的,姑且只能算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找你娘子做什么?”陶金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重复他的话。

“你自己都不知,在下又如何得知?”

书生不可思议地瞪眼,深深觉得眼前这人实在太难聊了。不止这人,这院中一群人都好难聊,怎么说都说不通,世上果然只有娘子好。不比不知道,这一比较才发现,还是跟娘子说话轻松。虽然她常常口不择言,但听久了,那些胡言乱语从她口中吐出竟也颇为可爱。

显然他不知道范轻波只是懒得理他,放弃对他脱线的言论追根究底,直接跳开说自己的。这并不妨碍他此刻沉浸在“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的甜蜜中,然后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诡异地露出痴然之色,两颊生晕,双眼晶亮,傻笑了一阵又羞涩掩面。

“想不到数月不见,他症状又加重了。”与书生有过数面之缘的高手如此道。

“这货不是天下第二这货不是天下第二……”江湖新人们从见到他第二刻起这句话就没停过。

第一刻是他与范轻波房事被扰,满面冷怒走出来倒是气势凛人如摧枯拉朽,武林高手四个字简直像刻在他脑门上的,令人心生仰慕。可下一刻他突然转向抱着木盆要收拾衣物去洗的范秉,满面红霞道:“守恒,床单放着为师洗就好了。”至此,完全幻灭。

老人拍拍新人的肩膀,“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

这时陶金金终于反应过来,眼珠一转,倒笑了起来,“我说这好好的人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原来是想老婆了,想来妹子功夫是顶好的。”

范轻波顶多私下嘴欠点,爱开黄腔逗书生,却从不与陌生男子或书店男客调笑亲近。饶是如此,也被视作轻薄了,江湖之中纵然少些束缚,终还是受千百年礼教熏陶的,哪里受得了一个女人有这样的口条?

只见在场数人,脸上或青或红,年轻的羞窘难当,年老的则面露鄙夷厌恶,俱是撇头不看。

“你们要杀要剐就冲着姓书的去,别扯上我家主人,我家主人没有功夫的。”范秉听到有人提起他家主人,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一脸不豫地看着陶金金,顺便也对其他武林人士喊话。

“咯咯,小哥哥你这就错了,你家主人有没有功夫得她男人说了才算。”陶金金笑得暧昧。

范秉更加不爽了,“屁啦!我跟主人五年了这姓书的才来个把月,怎么会有他知道我不知道的事?你在质疑我不够专业会被主人抛弃吗混蛋?!还有,谁是你小哥哥了,小爷我就是再早生个十年都当不成你哥!哼,老女人,跟姓书的一样爱装嫩!”

一切暗示明示表示他不如别人了解主人的行径都是王八蛋行径!

陶金金脸上还是笑,风韵犹存的脸上越发娇艳,似怒还嗔道:“小哥哥忒也无情了。”

众人见她如此神色,心道不好,这妖女还有个绰号叫“牡丹花下死”,越是艳若牡丹,出手越重越狠,这位少年要吃苦头了。电光火石之间,看不见她出手了没,也来不及提醒,只见一直发呆出神的银书生突然一个不经意的移动,十分自然却恰好挡在二人中间。

书生背对着陶金金,向范秉道:“守恒,晚餐做好了吗?为什么为师闻到奇怪的味道?”

“啊!”范秉尖叫了一声,转身往厨房方向跑去,“我的汤!!!!”

书生眼中滑过一抹笑意,旋又转冷,他看了陶金金一眼,什么也没说,走回堂中,对着一群紧张又好奇地往外看的小孩子,又是一派温和亲切,“今日的课便到此为止。最近城中不太平,你们莫贪玩,莫在外逗留,都早些回家。”

“是,夫子!夫子明日见!”学生齐声答。

陶金金一直带笑的脸上终于有些僵硬,“不可能!你,你为什么会没事?”

书生看都不看她,护着学生们将满脸写着要留下来看戏的他们送了出去。

一则自己从未失手的毒术在他身上竟无效,面目无光,一则有生以来从未受过这样的忽视,二度面目无光,陶金金终于恼羞成怒了,“喂!银书生!我同你说话你怎么不理?你们中原人不是最讲什么什么礼义廉耻的吗!”

书生送走学生,才又回头看她。他彬彬有礼地将视线移开几寸,而后微微欠身。在场众人中有几位见他如此动作,皆是大惊失色,唯独陶金金明艳双目仍是盯着他,要等个说法。

“所谓礼义廉耻,国之四维也……”

刚动唇起了个头,几位曾经深受其害的武林人士连忙逮着他停顿的间歇,不约而同拱手道:“你们聊,我先走了。”话音刚起,这几人便发挥了最大潜能用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案发现场,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空中传下来的。

院中瞬间只剩下书生与陶金金,还有几个不明所以的武林后起之秀。

然后不出一刻钟,这几个青年才俊终于明白前辈为何会仓皇逃走,后知后觉地追随而去。

“古贤人管子有云:礼不愈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则一言一行需有节有度,不自荐自夸,不投机取巧,不隐瞒自己的缺点错误,而知耻者近乎勇矣。此四维者,于国于民,其效尤甚于法。故言,四维不张,国将灭亡……”

陶金金有些头痛,“停停停!别念了,我只想知道——”

后面的“你为什么没中毒”来不及说,她蓦地停住,看着眼前絮絮叨叨的男人开始渗出深色的血液,原来他不是没中毒,只是反应比较慢?哈哈,她就说没有人逃得过她的毒术嘛!

陶金金得意没多久,就见书生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帕优雅地擦拭嘴角,对她道了一声“失礼”,然后,然后他居然面不改色边吐血边继续传道授业解惑?!

“而此四维者,耻尤为重要。在下私以为,耻为礼义廉之本。盖人之所以不廉、无礼、不义,皆源于无耻也。故圣人有云,人不可以无耻……”

是中原人品种奇特,还是此人格外奇葩?陶金金眼神开始放空,为什么她觉得以前也见过一个这品种的人?可遍搜记忆却寻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明明她一直都呆在族里,除了那些商贩之外没接触过任何中原人啊……

范轻波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空落落的庭院之中,一男一女对面而立,男的斯文挺拔,女的娇小艳丽,画面不可谓不美好。女人眼神迷蒙地望着男人,朱唇轻启,语声娇软,道:“你去过我们苗乡吗?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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