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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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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猎猎,朱景瑞立在窗前,凝着汤汤江水。近卫打点好后就识趣地退了下去,持戟警惕地守在门外。何进不见有人来见,忙去找寻。

刚上二楼,便见到一人含笑而立。见此情景,何进哪里还不明了太子并不是为琴谱而来,眼前这人才是正主。思及此,他恭敬地行礼,“大人,太子殿下正在楼下等着您。”

君闲见何进如此小心,好笑地扶起他:“哪里是什么大人?何公公,您可是东宫内监司的头儿,将来张某跟着太子,要劳烦公公的地方多着呢,巴结还来不及,哪里受得起公公的礼?还请你带路才是。”

何进心里微微感动,即使他手里握着东宫内监司,瞧得起他的人也不多。君闲眼下虽然是一介白衣,但是单看他能劳动太子亲自来见,就知道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根本没必要奉承他这个小小的内监。

何进的笑多了几分真挚,连忙在前面带路,“大人,这边请。”

君闲随何进下楼,朱景瑞已立在那里,静静眺望着江面。

要他等一个他心里厌恶的人,实在是为难他了。有那么一刹那,君闲微微失神,心里莫名地浮现许多已然成灰的往事。那时眼前之人曾夜半着寝衣寻好友:“此事不了,孤不能眠。”好友便说:“权谋我不善,可荐你一人。”遂为府中旧友引荐,相谈之下,俱感心意相通,从此三人成莫逆。

且不说朱景瑞个性如何,品行却是无话可说,为人君,足矣。

君闲顿步,等候何进前去通报。朱景瑞闻言转过身,俊颜已带着温熙的笑容,示意君闲随他入座。

君闲瞥见何进的眉轻轻皱起,知道这于理不合,推辞道:“草民站着便可。”其实他跟景桓相处时哪会注意这些繁文缛节,这也是他极少与京中贵人往来的原因。随意惯了的人,哪里还愿卑躬屈膝。

朱景瑞注意到他的目光,挥挥手让何进也退下,“张卿坐下来吧,难道你还想孤仰头与你说话不成?”

君闲眸光微动,笑着说:“却之不恭,草民无礼了。”他还是初次与朱景瑞相距这样近,虽然已近三十,朱景瑞却并不显老。其实照着皇室皆美人,再加上先祖骁勇善战,皇家子弟想必都是人中龙凤。

说起来朱景瑞跟景桓有些相像,只是眉宇间更成熟……细细看来,君闲发现他身上那份温和已不是当年的懦弱,而是锐利的玉石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变得更温润,更懂得变通。

只是,还差几分锐气啊……

君闲心中微叹,却并不掩饰自己的目光。

他在打量着朱景瑞,朱景瑞何尝不是如此。但朱景瑞心里有些疑惑,这些日子君闲的作为可谓百般示好,然而仅有的几次见面中,他身上却丝毫没有阿谀奉承的姿态。

第一次可以归结为他心向着景桓,第二次可以说他手中有筹码。这一次,朱景瑞却实在说不清这人为何这般沉静。因此他沉吟良久,才笑道:“看来景桓看重你,看来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景桓面前,他可从不需这样作态。君闲觉得好笑,当下却只是客套地回了句:“殿下过誉了。”

朱景瑞觉得这样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先开了话头:“张卿觉得你有几分把握控制住幼军?”

君闲微怔,却见朱景瑞望向自己的眼神有着期盼的意思。

既然已能任用心底厌恶之人,日后行事必定会更顺畅。眸带笑意,君闲撩袍半跪在朱景瑞跟前,朗声道:“臣张俊,叩见太子殿下。”

立在屋外的何进将这一句听得真切,心头一颤。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跟在高公公身后侍奉临帝时,最受宠信的丞相来觐见的情形。

当时历经三朝的言老捋着胡子欣慰地感叹:“君明臣良,实乃我朝之福。”

那时他才刚入宫不久,丞相还没有死,陛下还没有老。

此时朱景瑞已起身,华衣带风拂过何进的脸庞。身后江风吹来,其寒如刀,他恭敬地垂首,心里暗道:临朝,似乎又要变天了。

年关将近,帝京一片喜气。

临帝的病渐渐有些起色了,太常许昌趁机将官员考察的解决递了上去。恰巧临帝近来心情甚好,有趣地问:“太子这回还是很烦恼吗?”

许昌想到太子的日子过得实在艰难,当即也不隐瞒,“太子还亲自去各部跑了一遍,他自己不觉得苦,倒是吓坏了下边的人。”

“他这孩子就是行事太小心了,朕年轻时可比他胆大多了。”临帝顿了顿,又道:“景桓倒是像我,可惜太死心眼了……”

许昌听得大惊,不敢接话。

临帝敛神朝许昌露出温颜:“许卿不必惊慌,朕知道朕并不是个多好的皇帝,所以景瑞不像朕也是件好事。”

许昌更是伏地而拜,“陛下……”

“许卿起来吧,朕不想这样跟卿商量此次政绩考察后的职官变迁。”

许昌抬头,望着临帝微霜的两鬓,他知道临帝并不是随口自谦,而是打心里认为自己不是个明君。但临帝在位二十余年,如今国运昌隆,内外皆安,谁能说他没有功绩?

他不过是对死去的人心怀愧疚罢了。

当初朝中分为新臣跟老臣两派的,新臣一派为了诛藩轰然倒塌,他们老臣心中却没有喜悦。前丞相身死后,言老勉强出任丞相,他不归属于新派老派,对朝事亦不管不问。蔡老御史为人顽固,无论对谁都不留情面。大司马徐东华老来得子,渐渐消磨了金戈铁马的豪气。

朝局仿佛也如临帝一样步入垂暮之年。

因而他们都对新入朝的士子武生都分外关注,盼着每年的春闱跟武试能给朝堂注入新血。

臣子们能想到的事情,临帝岂会想不到。果然,他问道:“许卿给朕说说景瑞他提拔了多少新人?”

“今春士子有张熙,钱胜,还有武试中武侯颇为赞赏的鹿群,杨骏等人。接下来就是朝臣子弟了,以蔡御史之子蔡子言为首,段子良,常季,还有许……”许昌原本说得利落,此时却一滞。

临帝稍思索,便哈哈大笑道:“许卿,内举不避亲,既然景瑞他有心提拔令郎,你便不要为难了。”

“太子殿下欲用臣长子为幼军前夫,”许昌擦擦额角的汗水,连连应道:“臣那不肖子哪担得大任,应当把他扔到最底下历练才是。”虽然是这样说,他脸上却满是笑容,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幼军?”临帝目光一凝,“幼军统领日前请辞,景瑞可定了由谁接任?”

“这,”许昌有些迟疑,因为太子给的名单中只有这个是让他十分为难的,“太子钦定一个白衣庶民为幼军统领。”

嗅到他话里的不寻常,临帝沉吟道:“白衣庶民,谁?”

许昌一咬牙,还是如实禀告:“前武侯世子,他已改名张俊,取字君闲。”

临帝思及年初闹得满城风雨的武侯世子,心里也不怎么意外。帝京城防由巡防营布置,巡防营虽然由赵砺掌管,却也由太子调配。当初那种事若太子不允,小小的武侯世子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再者,若武侯世子当真无太子相助便能加害于景桓身边的人,那就太骇人听闻了。

临帝思量片刻,笑道:“朕有些乏了,许卿退下吧,至于这事,就照景瑞的意思去做,你替朕告诉他,这太子要做得更名副其实才是,别让人看轻了。”

许昌知临帝的确是疲乏了,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是关于梁王他,要辞去宗正之位。”宗正掌管皇室、世家内务,上至皇子,下至诸侯,事无大小都是由其管辖。如今位居宗正的梁王比临帝还小上两岁,他兼宗正二十余年,一碗水端平,行事无差无错。

临帝微失神,喃喃道:“梁王叔吗……”梁王便跟那周游四海的十七王爷有些相似,生性洒脱,都对皇权毫无眷念,这些年留下来的人也仅有他们而已。

思及这两人,临帝心头一跳,却是想到了自己的幼子。历来能善终的王爷,也只有呆在宗正那位置上的了,依着景瑞宽厚的性子,定能容下景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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