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
少年站在苍翠的青藤架下,细心地擦拭着手里细细的刃,眉目清如远山,颜色寒如冰雪,听到声音抬头看到大步奔跑过来的人,琉璃般的眼眸泛起几不可见的笑意,把手里的细刃放在身边的桌子上,下一刻就被来人扑倒在地上。
那是一个很俊俏的少年,不同于他的清寒秀丽,而是圆润飞扬,看似有情似无情的桃花眼很勾人,少年在他身上蹭了好几下才满足,仍是赖在地上不想起来。
“功课都做完了?”他笑着揉了揉少年的头,动作不经意中带着宠溺。
“当然。”少年笑着把脑袋凑过来,在他脖子上乱嗅,“忻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嘟嘟囔囔,“不做完功课,偷跑的话忻会生气的。”
“我最喜欢忻。”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我会保护忻。”
……
年少的誓言,用最真切的心情许下承诺,事到临头才发现自己的无力,没有守护的力量,所有的承诺都是不能实现的空话和、谎言!
究竟是谁在守护谁?
行动永远比承诺更有力量。
“泷,走开——”
少年一脚把他踹远,回身望着追上来的敌人,表情没有丝毫波动,干净利落地把剩余的子弹装填好,冷静地端起枪,散射,对面的敌人一个个倒下去,少年看了一眼手里的枪,丢掉。没有子弹,沉重的冲锋枪就成了行动的负担。
那一场叛乱中,掌权的父兄被叛乱者乱枪射杀,他们仓皇逃出,身后追兵紧逼,不知道哪里是安息之所。
“泷——”
最后,少年憩在他怀里,握着他的手,指间全是习武磨出来的厚茧,血从少年胸口冒出来,瞬间污了他身上的衣衫。
“忻……”
他心惶惶,不知该如何做。
“泷,”少年看着他,微笑,“没关系……”
在他的记忆中少年几乎不笑,总是冷冷的一张脸,虽然很漂亮,但总缺少情绪,少了那么几分光华。
……
泷,记得我怎么来到你身边的吗?原本我就是被选来做你的保镳的,那时我承诺过,会用生命守护你,所以……不可以悲伤。还有,我爱你,泷……
……
怀里的温度一寸一寸失去,他却流不出泪。
夺回了原本的权力又怎样?即使站在世界的最顶端,也无法消除的寂寞,因为他身边陪伴的人不在了。
因为寂寞,在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才会主动走过去,对那个同样寂寞的孩子,一半是怜惜,一半是自怜,因为身边重新有了人陪伴,才可以笑出来。
莲,红莲——
那份相似的气质,每每让他想起忻。
私心地利用那个孩子,利用那个孩子给自己的温暖苟延残喘,告诉自己这就是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不是没有看到孩子眼底深处的儒慕自卑,只是他相信他这一次有能力守护这个孩子……
最后却发现,原来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定会守护某个人。
他,第二次食言了。
看着血泊中少年冰冷的尸体,他闭上眼发不出声。
再一次在这个世界看到那个孩子,他从没有像那一次那样真诚地感谢上苍,看到那个孩子笑着,幸福着,就觉得自己是被饶恕了。
看到那个少年的时候,自己跟上去,完全是因为和忻相同的容颜,虽然发眸的颜色不同,很快他就发现少年的性情也是不同的。应该说真堂元音更加张扬耀眼,即使不是刻意,所有人都会为那样的光华吸引,然后臣服、追随……
明明知道不是同样的人,所以有些惶恐自己的感情到底是因忻而起,还是单单只为那个少年?这些年,自己避开和少年见面的机会,不是刻意,仿佛自然而然地就做出选择。但是心牵念着,每每电话听到另一端少年清冽的嗓音,心忽然安定。
房门被推开,来人看着地板上丢得满地都是的烟头,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推开窗户,让屋子里面熏人的烟散出去。朝阳初升的光芒照射进来,照得屋里一片金灿。绯村看着地板上颓废的男人,走过去踢了一脚,“你又抽什么疯?”
青泷没有躲,嘴角叼着烟,头发乱糟糟的,眼神迷茫。
“做噩梦了。”青泷取下叼着的烟,在身边已经磕满烟灰的烟灰缸上磕了磕,眯起眸子看着窗户射进来的阳光。
做噩梦?
绯村直接连鄙视的眼神都省了,噩梦,一向是他给别人的,什么时候轮到他做了?
青泷从地上爬起来,走去浴室,即使他的脑袋有些不清醒,仍然记得10点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千秀已经到了吧?”
“刚才接到他的电话,已经下了飞机。”绯村看他清醒了,从沙发上一堆文件里面找到自己想要的,走到门口提醒,“10点的会议不要迟到。”
中午懒散地坐在咖啡店里,青泷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咖啡,看得对面的月观千秀额角青筋突突直冒。青泷视而不见,嘴里叼着塑料吸管,形象要多猥琐就多猥琐。
绯村理由充足所以光明正大地踢了他一脚。
青泷回过神来,放弃了搅拌咖啡的“壮举”。
绯村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优雅地用餐巾擦拭一下嘴角,“泷,这段时间你一直心神不定,时不时发呆,这种状态很危险。”他们做的行业三人都心知肚明,虽然转型了大部分,但还有相当一部分处于黑白夹缝之间,游走于法律边缘。
“想起了以前的事。”青泷这样解释自己的失常,不管这个理由是否充分,另两人都没有再追问,这是他们之间墨守成规的约定,有些私事的底线必须要遵守。
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定会守护某个人。所以,我在犹豫,或者在恐惧……
绯村的回答:用眼白扫了他一眼,真拿自己当人物了,真堂需要你守护?你真的脑残到认为他弱不禁风吗?东京最高执政官的位子是那么好坐的吗?
小慎直接走过来,摸摸他的额,完毕嘟哝,“没发烧啊,怎么脑袋不清楚了呢?”认真沉思了片刻,挥挥手就把他的话忘在脑后,“对了,会长大人传达指令:如果胆敢再次骚扰,立斩不赦!”传完话,扯着自己的小情人去赶下一场网球赛事,走得那个潇洒,真是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月观千秀听完他的话,沉默地看了他十秒,那种目光和看智障没有丝毫区别,不,或许更甚些。十秒过后,月观千秀噼里啪啦地打着手里的算盘,当他是苍蝇地挥挥手。
这还有天理没有了?
泷,元音哥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能这样和你耗上七八年,简直是天方夜谭了。最后一句,元音哥哥并不是非你不可的,不要让他失去耐性。
小慎端正了神色,这样警告他。
其实这些道理,他都知道,只是内心在犹豫要不要跨出这一步,如果这一步跨出去,即使自己不愿,也没有收回来的选择了。真堂元音不会允许这样的挑衅,即使那个人是自己。
这些年虽然不曾见面,但是那个人的消息却是源源不断入耳,听着他在政界左右逢源应付自如,听见他执政手段雷厉风行。当年初识,他就知道那个人性格和他柔弱的外表截然相反,强势得不容违背。
或许在一开始他就该转身,永不回头。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当初他不过是多看了一眼。
青泷坐在路边饮料店的露天摊位上,看着摆在面前的碳酸饮料发呆,心中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这种状态很不好,但却无法调整过来,这些天一闭上眼,就会梦到以前的事,忻、莲……
太一毒口,“你这是到更年期了。”
真的是更年期,倒也没有这许多烦恼了。
“我可以在这里坐吗?”
温润的嗓音,一如微笑着的男子,就如同初夏和煦的阳光,暖暖的不会灼伤人的眼。
这是搭讪吗?
青泷脑子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旋即使劲甩了一下脑袋,否认。没有人会带着美丽的女友搭讪一个男人的,虽然他自认自己的相貌还算不错,但还没有自恋到这种程度。
男子优雅地叫了一杯红茶,笑着给身边的女友点了一杯果汁。
女子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男友,大概觉得无趣,端起果汁自己走开。
“光莉,不要走远。”男子温柔地叮咛。
女子应了一声,背对着他们挥挥手,走进附近的店里。
“青泷。”男子温和地笑着说出他的名字。
青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快速地读取着脑海中的资料……咳了几声,端正地坐好,用标准的东京日语问候,“景山君,日安。”
景山御优雅地啜了一口红茶,看着青泷,虽然目光温和,但是被这样注视,还是让青泷有些不自在。“能够这样在街头遇到青泷君,很是幸运。”
青泷客套地谦虚。
景山御,日本景山财阀董事长次子,中学就读于风蔷薇私立男校,目前接掌景山财阀旗下酒店行业,性格温和,能力卓众。这是他从资料直接获得的信息。
但真实的,怕不如表面这般简单。
话题还是转到了真堂元音身上。
“我们这些朋友实在做不了什么,但是,青泷君……”景山御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温和的嗓音不知怎么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如果只是玩闹,不要再去打扰真堂,可以作为你对象的人,我想是不缺乏的。”
青泷看着景山御手指上的戒指,找不出语言反驳。
终于,“他”身边的人忍耐到极限了吗?
篱元光莉提着买好的东西回来,刚好看到景山御从椅子上站起,眼角瞄到桌上青泷面前的烫金大字的婚柬。
景山御走过来,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袋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眉眼含笑,“光莉还记得小慎要的东西。”看到自家女友听到他的话,身体蓦然僵住,反应过来抓过他手里的袋子准备丢掉。
景山御伸手拦住,温和地安抚女友,“以后让小慎还回来。”这两个孩子,见面就斗气,偏偏小慎就爱招惹自己女友。其实,这样吵吵闹闹,也算是朋友的一种吧。
走远了,篱元光莉忽然想起,“御,刚才那张婚柬是你给他的吗?”
“青泷是小慎的亲人,和景山财阀也有生意上的往来,邀请他来,也不算失礼。”景山温和地笑着,掏出手机拨了一组号码出去。
“谁的电话?”篱元光莉不解地询问。
景山御笑着示意她噤声,电话已经接通了。
“绯村,我这边事情已经办妥了。好的,剩下的交给你。婚礼那天请一定到,还有月观学长,请代为邀请……好了,就这样。”
景山御笑吟吟地挂断了电话,抬头看到篱元光莉亮晶晶的眼,竖起食指放在唇上,“嘘——心知肚明,不许说出来哦~”
篱元光莉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抱住他的胳膊,欲说还止、使劲抿起嘴的模样看在他眼里是天下一等一的可爱。
青泷看着红艳艳的婚柬,上面真堂元音的名字格外刺目。放下婚柬,按住眉骨,头忽然急剧地疼了起来。
绯村推门进来,看了一眼放在桌几上的婚柬,烫金大字,玉片镶边,华丽丽红彤彤,心中恶俗了一把那群人的趣味。把牛奶推到青泷面前,在他对面坐下来。
“不想去吗?”
青泷揉着眉骨抬起头来,绯村一愣。
青泷的表情是从没见过的迷茫,那双眼眸也没有往日桃花乱飞的灵动,干涸地就像是一潭死水。仰身靠在沙发背上,青泷缓缓地闭上了眼,“太一……”
“嗯。”
“如果我下了决心,你会支持吗?”
“如果你准备去抢亲的话。”
“呵呵——”青泷笑起来,眼角泪水一连串地滚下来。
他闭着眼站起来,转身背对着绯村,回过头来的时候,脸上不见一点泪痕,桃花眼生动明亮,“就这样决定了,太一。顺便转告一下千秀,给我订去东京的机票。”
“你不是有私人飞机吗?”绯村这样说着站起来,真的打电话给月观千秀,让他订票。
以前的事情终究要过去,要全部放手。
这一世,他想紧紧抓住那个人的手,一起走。
忻,你允许的吧,我的幸福。
很多年以后,青泷想起那时的兵荒马乱,仍旧对当年参与那件事的风蔷薇成员咬牙切齿。当时自己真的被那张婚柬刺激地小脑瘫痪大脑罢工了吧,怎么就相信了那群人的说辞。
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群风蔷薇的人感情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青泷?”银发紫眸的男子笑得日月无光,看了看自己被禁锢住的腰肢,清凌凌的眸子如同青泷第一次见到的妖娆,对于两人之间的姿态没有半分抱怨。
“哟~ 我还以为你死在那个犄角旮旯了,今儿见到,真是稀客啊。”
青泷看着他一身白色西装,一身气质干净清雅,握住他的手,很认真,“元音,我们私奔吧——”
真堂眸子眨了眨,笑容灿烂,“真是不错的提议。”轻松地脱出他的掌控,“那就容我选个适合私奔的好日子吧。”扭转了脚步,向礼堂走去。
“元音——”
青泷一把抓住他的手。
真堂回过头来,眸子没有了笑意,等着他的下文。
“对不起。”青泷说得认真,不带任何嬉笑,弯腰执起他的手,“请允许我爱你……”
“爹爹——”
突如其来的童音打断了青泷的真情告白。
小少年一把打下青泷的手,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表情凶凶的护在真堂身前,“你这个坏人,不许欺负爹爹——”
银色的短发,紫色的眸,精致的脸,嚣张到天怒人怨的表情——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真堂元音。
青泷当场被雷劈中,脑门冒起一溜白烟,颤抖着手指指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少年,“他、他、你、你——”
真堂笑得百花失色地抱起小少年,“真堂光,我的儿子。”丢下这句威力不输中型炸弹的话,父子两人潇洒地走掉。
走到礼堂门口,听到后面传来的一声狼嚎。
“即使你有儿子,我也不会放弃!”
礼堂里面传来神父的声音,“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愿神赐你们美满、幸福、健康与平安。”悠长的钟声一下下响起来。
真堂光看着父亲的表情,“爹爹,刚才那个人就是篱元叔叔和小慎叔叔说的那个人吗?”
“小光喜欢吗?”
真堂光认真地看着父亲的表情,笑容扬起来,小脑袋在他脖子上蹭了蹭,“爹爹喜欢,小光就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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