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场中胜败立判,三个青衣人攻击越加凌厉无比,五个蒙面人虽是拼死招架,却是堪不敌。东南方的蒙面人首先被刺中大腿摔倒在地。五虎阵登时失去了威力,三个青衣人精神大振,手中的兵器又同时发出“喋喋”之声,那四个蒙面人瞬间全部倒地。三个青衣人却不肯善罢甘休,遵照主人的命令,给那个首先倒地的蒙面人又补上一剑,才跳出圈外。
永琮心中惊疑,表面上却露出一丝惊魂甫定的神色来。方观承急忙越过地上的死尸来到门内,那白面青衣人也带着三位青衣人过来相见。方观承给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然后跪伏在地道:“哲郡王受惊了,此事是臣考虑不周,护卫不密,请郡王降罪。”
永琮对方观承虽有些生气,但他心中还有好多疑问没有解开,这种场合下也不适宜责怪他。当下便释然一笑说:“本王只是有惊无险,也就罢了。再说这些蒙面人都是一流好手,谅你也应付不了。若不是这几位侠士相救,本王怕是不能这样说话了。”永琮说着,拿眼瞄了那四个青衣人一眼。
那白面皮青衣人见永琮说到他们,慌忙上前,跪伏叩头:“奴才粘杆侍卫唐阿炳叩见哲郡王。”
永琮惊讶的道:“你是粘杆处的……唐阿炳?你怎么跑到保定来了?”
“回王爷的话,奴才只是因公路过保定,恰巧遇着有人行刺王爷,奴才就过来保护王爷。”
“行刺我?”永琮心里一阵冷笑,知道唐阿炳不肯说实话,便顺势道:“这么说,本王要多谢你相救。”
唐阿炳慌忙又磕了个头道:“王爷不要折煞奴才。”
这时,刘统勋已从房内拿来永琮的衣服,由博尔多伺候着永琮穿上。方观承忙道:“王爷还是快些回房休息吧!这里由奴才吩咐人清理一下。”
唐阿炳也道:“王爷尽管放心歇息,这里有奴才们守着,连一只鸟儿也飞不进来。”
永琮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的死人,浓烈的血腥之气呛得他皱眉,这会儿见方观承和唐阿炳这么说,便也没推辞,带着刘统勋和博尔多向房内走去。
永琮进了房内,却没有上床歇息,坐在桌前望着墙上的自鸣钟,此时已是次日丑时,总督府衙门又恢复了宁静,远处时不时传来早啼的鸡鸣。
“王爷,今晚的事有些蹊跷。”博尔多侍立在一旁道。
“当然蹊跷。”永琮摆弄着手中的杯子头也不抬,说道:“本王倒想听听你觉得哪些蹊跷?”
“王爷,奴才刚才揭开那几个蒙面人的面纱,发现其中有一个是我们在路上遇着的黑脸汉子,其余哪些恐怕也是我们路上遇着的。”
“是他们?”永琮略有些惊讶道。
“千真万确!”博尔多肯定地道:“奴才看来这些个人既是为行刺王爷而来,为什么不在路上动手,却偏偏选在戒备森严的总督衙门?此是蹊跷之一。”
“有道理。”永琮点点头:“那么其二呢?”
“其二,一个蒙面人来抓奴才时,叫道:‘五王爷在哪里?’分明他们要找的不是王爷您,这位五王爷是谁?朝中的王爷们也没有被称作五王爷的。”
“五王爷?”永琮脑筋飞转,半晌才道:“莫不是五哥永琪?”
“不对。”一直没有出声的刘统勋摇头道:“他只是贝勒级别,没有封过王爷。”
“没封过王爷,但有人高兴这么称呼他。”博尔多道。
永琮恍然大悟。剧多隆送来的消息说,永琪随着塞娅到金川和亲,金川土司莎罗奔为了牵制他的几位侄子,在当地大肆渲染永琪皇子的身份,还让他的族人们称呼只有贝勒级别的永琪为五王爷。
永琮对这位“五王爷”心里有数,口中却道:“这位‘五王爷’暂且存疑吧!你再说说蹊跷之三呢?”
“这蹊跷之三,便是那四位青衣人,为首的唐阿炳自称是粘杆侍卫,其余三人则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啼血谷’的人。粘杆侍卫到底是怎么回事?”博尔多很是不解地问道。
永琮对粘杆处倒是知道一些,不过他一直以为那是野史上随便说的,没想到竟然被他碰到了,可他作为一个生长在皇宫内苑的皇子,也不应该知道这些辛秘,于是只好把目光投向刘统勋,这位可是皇阿玛的心腹大臣啊,没道理他不清楚的。
刘统勋也没打算隐瞒什么,慢条斯理地道:“这粘杆处说来话长,当初先皇为皇子时,王府内院长有一些高大的树木,每逢盛夏初秋,繁茂枝叶中有鸣蝉聒噪,喜静畏暑的先皇便命门客家丁操杆捕蝉,粘杆处便由此而来。后来先皇登基,雍和宫被钦定为‘龙潜禁地’,这粘杆处便专事皇上的保卫事宜。”
永琮暗自心惊,他其实早已知道粘杆处是雍正皇帝专门设立的特务机构。野史上说,在雍正皇帝还是皇子时,就招募江湖高手,训练府中家丁,四处刺探情报,帮助他自己铲除异己。那三名啼血谷的人自然也是粘杆处招募来的。但永琮也明白,作为臣子,刘统勋能跟自己说出这番话,已经是不错的了。回想起来,自己几岁时,还曾跟在唐阿炳身后粘蝉捉蜻蜓玩耍,也不知道现在的粘杆处究竟有多大。
永琮正寻思见,房外忽然有人叫道:“王爷,方制台求见。”永琮听出是侍卫李珗的声音,自己从金陵带回来的四名侍卫已是两死一伤,唯有李珗一人了,当下便向外大声道:“请方制台进来。”
房门被推开,第一个进来的果然是李珗,方观承在后,身后还跟着四个健壮的粗使丫头。方观承躬身道:“王爷,外面已经清理完毕,臣另外为您安排了侍卫,还有这四个丫头也留下来伺候您,敬请王爷安心歇息。”
永琮根本没拿正眼去瞧方观承,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方制台,本王只是偶然路过保定,借住一晚,就生出这么大的事端!”
方观承一听,赶忙说道:“臣知罪,求王爷恕罪。”
“恕罪?你知道该当何罪吗?本王怀疑你居心叵侧,图谋加害本王,你罪当诛灭九族。”永琮突然提高嗓门,疾言厉色道。
方观承被吓得脸上冷汗直冒:“王爷若怪罪臣保护不周,惊扰了尊驾,臣虽死无屈。若说臣居心叵侧,加害王爷,方观承真是天大的冤枉。”
永琮见他诚惶诚恐的样子,便向博尔多使了个眼色,博尔多会意,向李珗及四个粗使丫头说道:“你们都去大门外伺候,没有王爷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进来。”
“是!”李珗带着四个丫头出去,随手关上房门。
方观承一见这阵势,情知不妙,但此刻也只得听天由命,便绷紧神经,听永琮发话。
永琮与其稍微缓和了一下道:“说你有意加害本王,确也冤枉了你。但你欺骗本王是万难逃脱的罪过,你心里明白?本王给你一次机会,看你忠是不忠。不忠本王就办你个欺瞒之罪。”
方观承一听,原来这位王爷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己还混弄个啥,便把心一横道:“王爷想知道什么尽管说,臣一定据实回奏。”
“好。”永琮非常满意,便问道:“唐阿炳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臣不知道。”
“五王爷是谁?”
“臣也不知道。”
“不知道?”永琮突然一掌击在桌上斥道:“这也不知,那也不晓,你以为本王就这么好糊弄吗?你既然一无所知,为什么在事前要给本王加派侍卫?本王初来保定,你身为总督为何迟迟才见?那位京城来客为什么能将你呼来唤去?你若再执迷不悟,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方观承知道自己难脱干系,只得到:“王爷且息雷霆之怒,臣只是无凭无据不敢妄言。但剧臣推测,也明白个七七八八。唐阿炳比王爷早半天到保定,他们一行三十多人,全是青衣打扮,臣一看便知其中多是武林中人。内中押着一辆闷皮子马车。唐阿炳对臣说马车内押解的是一名江洋大盗,怕此人武功高强,半道上砸破囚车逃走,便用闷皮子车押解。臣知道他们是内务府粘杆处的,官级虽小,但每日跟随在皇上左右,炙手可热,哪敢得罪,只得亲自安排住宿,加派侍卫,直忙到天黑才来见王爷。谁知臣跟王爷刚说上几句话,唐阿炳又派人来叫臣说,他们又可靠线报,说今晚可能有江洋大盗的同党来劫囚车,叫臣加强防卫。”
方观承叹了口气,接着说:“臣本想向王爷禀告,但唐阿炳却不让沉告知王爷真相,只是叫臣也给王爷加派侍卫。夜间,果然有十几名蒙面人闯入总督衙门,打给他们看到王爷房间外面戒备森严,侍卫众多,以为囚犯就关在这里,所以便拼命往王爷房里来,其实囚犯关押在后衙的厢房内。唐阿炳亲自带着二十多青衣侍卫守在周围,就连臣也不曾见着犯人的模样。后来,臣见前院吃紧,去后衙请唐阿炳派几个人前去协助,才将蒙面强人除掉。”
“那么,依你看这位被称作‘五王爷’的犯人会是谁呢?”
“这……,臣怎么会知道?”方观承脸色煞白,说话也不利索了。
“大胆地说,这里没有外人,本王绝不让你为难就是。”
“这位五王爷可能就是五贝勒。”方观承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满以为永琮和刘统勋等人会大吃一惊,谁知这几人反应清淡,似乎早已预料到。
永琮出奇的平静,待方观承说完,便说道:“方制台,折腾了一宿,你也乏了,歇息去把!”
方观承还不相信他会有这样的结局,忐忑不安地道了个乏退出房来。永琮站起身,活动一下疲劳的筋骨,向身旁的博尔多吩咐道:“你亲自去传唐阿炳过来,就说本王要见他。”
博尔多答应一声,走了出去,刘统勋也跟着请辞,永琮点头同意。过来大约一袋烟的工夫,博尔多便领着唐阿炳走进房来。永琮眼角向外一掠,博尔多会意,便转身出去,随手将门关上。
唐阿炳见哲郡王深夜召见自己,便知非比寻常,但他自恃有皇上撑腰,永琮也不敢拿他怎样,这样想着,心中镇静,便从容不迫地施礼道:“哲郡王深夜召见奴才,不知有何训示?”
永琮慌忙上前伸双手相扶:“阿炳,不要多礼,随意些好。”
一声“阿炳”,喊得唐阿炳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热泪竟夺眶而出。永琮见了也眼圈发红道:“本王哪里有什么训示,只是因为小时候喜欢跟你一起捕蝉捉蜻蜓。经年之后,乍一相见,感到特别亲切,所以才召见你。记得有一次在御花园跟你一道玩耍,竟忘了去尚书房读书,害得你被皇阿玛打了二十板子,本王还偷偷为你哭过呢!”
“难得王爷还记得当年的情形。”唐阿炳声音哽咽着道:“王爷笑时候是阿哥们当中对聪明可爱的一个,宫里上下没有人不喜爱的。奴才们若是犯了错,只要央求您在圣上跟前说个情,准保万事皆无。”
“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皇阿玛这些年刷新吏治,平定内乱。阿炳,腻歪皇阿玛立了不少功啊!”
“谢王爷夸奖,为主子办差,奴才理当如此。”
永琮见时机成熟,便直入主题到:“昨晚真是好险,如果不是你们及时出手,本王恐怕再不能见到皇阿玛了,本王还要多谢几位相救之恩。”
“王爷乃大福大贵之人,只是遇难呈祥,奴才只是做了份内之事。”
永琮话题一转道:“本王只是感到那几个蒙面等人并非为行刺本王而来。他们好像专门累一个‘五王爷’而来。阿炳,这‘五王爷’是谁?”
唐阿炳脸上微变,随即佯笑到:“怒此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那十几个蒙面客显然是为了行刺王爷而来。”
“阿炳。”永琮含笑的脸上哂然变色,一字一顿地道:“你来本王也信不过吗?就是天大的事,本王也会给你藏着掖着,不会让你作难。”
“是,是。”唐阿炳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嗫嚅着道:“奴才办的是密差,照着皇上的旨意,就是连您也不能知道。奴才这次是奉旨将五贝勒……不,庶民永琪从金川押解进京。五贝勒在金川被叛军所杀,又叫人假装贝勒,想阻止皇上出兵。奴才奉命将冒充之人逮捕,为防意外,奴才遵照皇上的意思,用闷皮子把犯人押解进京。不料,眼见到了直隶地界,还是走漏了风声,才闹出昨晚十几个蒙面人闯入的事。”
永琮虽然早已猜测到是这么回事,但乍听到唐阿炳的话,仍感到一股寒意直透心肺,但他面上竭力保持平静,问道:“犯人现在何处?”
“就在后衙的厢房内。”
“带本王去见他。”
“这……”唐阿炳颇为难地道:“皇上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见。王爷去见了,奴才的脑袋也能不要了。”
永琮没有为难,他知道皇阿玛的耳目灵通,便让唐阿炳退下休息去了,唐阿炳刚出门不久,博尔多就走进门来,永琮道:“一宿没睡,本王也乏了。”见永琮阴沉着脸,不敢多说什么,忙伺候他脱下外衣。永琮是真的很累,脱下衣服,便一头倒在床上,不一会便睡着了。
博尔多也是一夜没合眼,这会儿见永琮睡着,他的困意也上来了,便伏在桌上也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永琮忽然听到有人喊道:“王爷,快醒醒。”
永琮睁开眼睛,只见唐阿炳正站在床头,脸上露出紧张、焦急之色。永琮急忙坐起身,抬头看了看床头上的自鸣钟,已是午时,这一觉足足睡了两个时辰,便问道:“阿炳,出了什么事?”
这时博尔多也被惊醒,惊奇地看着不知何时闯进来的唐阿炳。唐阿炳却眼瞧着他,欲说还休,博尔多是聪明人,立刻起身退出房外。唐阿炳这才小声说道:“王爷,您可别声张,要装作没事人一般。”
永琮见他神秘兮兮的样子,好奇道:“阿炳,你以为本王还是三岁小孩么?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让你这么紧张?”
唐阿炳伏在永琮耳边轻声道:“犯人差点死了。”
“差点死了!”永琮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时候,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就是上半晌,京城里来了个神秘的客人,奴才验他的印信,却是皇上指派的大内侍卫。奴才听他的声音耳熟,却不认得,猜想他一定用了易容之术,那人进了关押犯人的房间,也不要奴才陪同,没多久就出来走了。奴才感觉有些蹊跷,等走进去看时,犯人已经是七窍流血,好在奴才身边带着药,解救及时,这才保住了性命。”
永琮听得毛骨悚然,一股冰冷之气直透心底,寻思了半晌,才说话:“阿炳,带我去看看。”
唐阿炳慌得一把拉住他的袍袖,阻止道:“我的爷,这可使不得。您昨晚见过怒此的事恐怕早就被皇上的耳目知道了。这大天白日的去岂不是更易被人发现,奴才的脑袋说掉就掉了,可您不行啊。再说,人也没死,您还看什么?”
是啊,人还没死,自己还去做什么。永琮没再动,他早就应该知道了不是么,对于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即便是亲兄弟都能下得去手,置之死地,这与尚书房时,师傅们满口的仁、义、礼、智、信,是多么的不协调,为了皇权,任何人都会变得了冷酷无情。
“爷,奴才告退。”唐阿炳的讲话声打断了永琮的思绪,他从沉思中清醒,自己将来的命运完全掌握在皇阿玛手中,他现在必须做好每一件差事,方能讨得父皇的欢心,为日后等大位增加筹码。
唐阿炳刚出去,博尔多便进来了,永琮不待他开口便吩咐道:“快准备车马,我们未时动身,尽快回京。”
博尔多一愣:“王爷,现在的天还不算长,未时动身,等天黑了也不一定能进得了城门。”
永琮也明白,可他必须尽快回京,只好无奈得说道:“能到哪儿算哪吧,哪儿天黑哪住。”
“嗻!”博尔多答应着,赶紧派人去通知直隶总督方观承。方观承放下公务急匆匆地赶来,他以为永琮肯定是昨晚受了惊吓,才急着要离开保定,心想如果得罪了哲郡王那罪过可就大了,因此再三挽留,热情至极。
但永琮执意要走,方观承不得已,只得连连告罪,又亲自挑了十名懂武功的戈什哈送给永琮做侍卫,选了四个长得还算周正的丫头做使唤。诸事齐备,永琮动身,方观承率直隶衙门大小官员,直送到城外十里。永琮从马车中伸出头来向众人微微点头,算作最后辞别。
方观承心中忐忑,上前几步道:“王爷,一路保重。”
永琮知道他这是为什么,也不点破,微笑着点头。看着方观承无奈的身影,永琮放下了车帘,笑着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果然,看着别人郁闷,心里爽快了不少啊,难怪皇阿玛这么喜欢迁怒。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