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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在咫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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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

亭中那人显然也发现了青画,那人的声音温煦如上好的锦缎,听在人耳里丝丝入扣却柔而不腻,比琴音还清了三分。

青画却踟蹰立在再也原地不动了,她只握紧着拳头屏着呼吸忍下心里的战栗——这声音……化成灰她也认得!她想笑,却笑不出声来,只能揪着自己的衣摆咬牙咽下口中的一丝腥甜。

世事浮华难测,难道就是这个难测法?

墨云晔,她做梦都不曾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和他撞上面……

“哪个大胆的敢偷听!给本皇子出来!”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从亭子里传了出来,继而是一声转调,乖戾一扫而空成了满腔的惊喜,“咦?傻妞画儿?你怎么来了?”

青涯?

青画一愣,眼睁睁看着亭中的还有一个身影跳了起来朝她用力挥手,另一人也站了起来,朝挥手的那人轻轻颔首道:“殿下既然有客,我便告辞了。”

青涯三两步追上那人脚步:“墨王爷留步!刚才你弹的叫什么名堂?”

那人已经远去,青画只能隔着芦苇依稀见着他一个身影闪了闪,还有随风送来的他柔和的声音:“思慕。”

思慕。青画彻彻底底记起来了,这曲子她的确曾经听过的。思慕思慕,这曲子其实是朱墨将士在战场上的军乐,她当年还曾经笑话过,说这么儿女情长的曲子怎么当战曲激励三军将士拼命?那时候墨云晔笑而不语。如果不是后来她偷偷溜进了爹爹陪同将军校验兵将的队伍中,听到了这个叫思慕的曲子的后半段,她一辈子都不敢相信这么一支缠绵悱恻清丽高雅的曲子后半段会突然变成激扬澎湃杀人不见血。

爹爹说,前半段儿女情长是让士兵忆起家中老小安定军心躁动,后半段才是冲锋陷阵时候的战曲,一柔一刚交织,兵士所有的血性都会被调动起来,为情为功名利禄甚至是单纯为了杀戮,怎么都行。

给思慕谱曲的,就是当时朝中人人称道的翩翩佳公子,年仅十七的墨云晔。

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当年笑着递上三月芳菲的墨云晔又何其不是又一曲思慕?

“傻妞画,你到底怎么了?”

青涯有些焦急的声音总算是传入了青画的脑海之中,她猛然回过神,看到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面前的青涯焦急的脸。他的眉头紧锁,一双向来高傲的眼这会儿不知为何带了点恼怒,眸光像是什么小兽,明明闪烁不定悬得厉害,却还是死活摆出一副凶恶样子。

他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这副别扭神情要是在平时早就该把青画逗笑了,只是她现在却神情迟缓,什么都听不见看不到,她只是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摆眼色茫然。

青涯急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傻画儿,你不会又傻了吧?”

“我没事。”

青画抽回稍许的神智勉强笑了笑。墨云晔,他就像是一场噩梦,只要见了他的人就会陷进梦里。她还以为白白从老天爷那儿偷了六年的性命来,她已经可以和他抗衡,却没想过她还是没有走出六年之前的梦魇。

青涯见她这样子更急,似乎手足无措起来,他急急把她的手从衣摆上揪了下来,又笨手笨脚对待小猫小狗一样地摸摸她的脑袋:“傻妞,谁欺负你了?本皇子抄他九族去!”

“我没事。”青画扯出一抹笑道,“我只是犯困而已。”

青涯的脸上满是狐疑:“真的?你不会是傻病犯了吧?你放心本皇子不会笑话你,本皇子今天心情好,大发慈悲送你回闲怡宫。”

彼时墨云晔的身影已经远到看不清,青画轻轻松了一口气,看到的是青涯那张嚣张的脸上神情诡异,明明甚是关心却又死活折腾出了好几分不耐烦。论年纪,上辈子加上这辈子,青画已经二十有五,比青涯大了整整八岁,他这副神情在她眼里就成了小孩子闹脾气,有趣得紧。

“困就睡觉去。”青涯六皇子的眉头皱得比山高,“本皇子最看不惯某些个脑袋不行的还死撑。”

青画忍着笑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等等!那个,本皇子最近在学琴,本皇子行事低调,只告诉傻妞青画你一个人,不许张扬!”

低调?青画心里还盘桓着的一丝阴郁被彻彻底底给吓跑了:这里是御花园,来来往往多少人都不知道的御花园,他在这儿最精致的小亭里面,问一个邻国的摄政王学琴,他居然把这认为是低调?这果然……是青云六皇子青涯才做得出来的事情。

“怎么?你不信?不信我弹……”

青画憋笑行了个礼急道:“我回去了。”

青涯的眼里快冒火,眼神却有些飘忽不定,眼看着青画已经走开了好些路了,他最后只得从鼻孔里挤出一声结论:“哼。”

时日近午,御花园中的小溪里面的水草已经苏醒,三千曼饶,青萍结绿。在明媚的阳光下,水是透亮的,浮萍是嫩绿的,所有的一切都水盈盈地煞是好看。青画本就穿着一身绿衣服,她沿着小溪走,因着背对着阳光,她身周便笼了一圈光晕,不经意望去,就像差点儿就会融进溪景中一样。

青涯难得安静地看着,眼里的盛气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磨殆尽了,只是透着一点点澄亮与执拗。他只用眼角扫着那越来越远去的背影,却又下不了决心完全扭过头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咬咬牙跑回亭中把琴一抱就要走,一转身却碰上个意想不到的人。

“墨王爷?你不是已经走了么?”居然是去而复返的朱墨摄政王墨云晔。

墨云晔万年恬然的神情难得的有些异样,他又进了亭子,迈着有些纷乱的脚步在亭子里绕了好几圈,才在亭子的角落里蹲下身捡起了一个东西紧紧捏在手里,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像是明明厌恶到了极点,却又藏着一丝剔透谨慎。

青涯看着传闻中温文儒雅气质出众的朱墨摄政王这副难得的神情有些揶揄,不免好奇地多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那不过是个普通的玉铃铛。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那铃铛的玉质应该是紫玉,和他头上的束发是同个质地的。虽然说价值不菲,但放皇家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瞧着墨云晔盯着那玉铃铛的神情,青涯瘪瘪嘴,不予置评。

“墨王爷喜欢紫玉?”青涯挑眉道,“我青云有处矿藏专产紫玉,墨王爷方才指点本皇子谈琴本皇子很感激,改天本皇子找几个人手给墨王爷送个十斤八斤过去朱墨,王爷爱雕什么就雕什么,戴不了看不喜送人。”

墨云晔敛眉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小心地把那玉铃铛放回了怀中口袋。

青涯于是了然地眯眼笑:“怎么,情人送的?想不到墨王爷还是个痴心人,难得难得,那女子真是福气。”

普普通通的一句调侃,墨云晔却突然变了脸色。他刚刚才松懈下来的神情忽然之间绷紧了,脸色有些苍白,眼色却是极其凌厉的,就像六月雷雨前的闪电,只一眼就让青涯发怔了。

“本王还有些事,告辞了。”墨云晔淡道,转身就走。

说错话了?青涯看着他的背影仔细思量着,难道不是情人送的?他想回头找那傻妞青画笑话一下这件事,却没想到一转身,忽然一阵昏天暗地……

***

皇帝大寿,午宴排场自然是大得惊人的。

青画赴宴之前在房里踟蹰了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把几个剧毒的药带在了身上——如果,如果到时候真的有机会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让墨云晔填命。她已经管不了什么好酒慢慢酿了,她只是见了一个背影就慌张心跳,好酒细酿恐怕只是个幻想而已,她也许压根就不是墨云晔的对手。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他为宁府上下偿命。

然而那场盛大的宴会,她仔仔细细找遍了外使聚集的每个角落都不见墨云晔身影。

她找到了青持,犹豫着开了口:“太子,你可知道朱墨的使臣去了哪儿?”

提起墨云晔,青持脸色阴沉得吓人,半晌才冷道:“已经走了。”

因为朱墨有急事,墨云晔早就走了,上午在御花园里应该是他最后待的时候。青持把这事实告知青画后就走了,青画蹲在地上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老天爷给人机会从来都是这么的吝啬,有时候机会真的是擦着你路过的。如果上午在御花园她下得了决心动手的话,凭“青画”现在的功夫,其实还是有机会可以杀得了墨云晔的啊……只是因为她一时的惶恐,居然就真的错过了绝佳的机会。

“你怎么了?”

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在她头上响了起来。青画茫茫然地从膝盖中抬起头,看到的是青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就站在她身前看着他。阳光有些刺眼,他的身影投射下一片阴影,正好为她遮住了那刺眼的阳光。

宁臣,这个名字很多年前宁锦经常叫:宁臣,帮我把镜子拿过来;宁臣,别那么窝囊,打回去;宁臣,别生气;宁臣,抱我去晒晒太阳吧;宁臣……我都还没哭,你哭什么啊……

青持微微皱眉看着有些狼狈的青画,踟蹰道:“你不舒服?”

青画知道自己手里捏着的是剧毒的药,只可惜它们都还没派上用场。她茫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和记忆中完全不同的男人,一瞬间的光芒却让她分不清岁月到底几何。她目光有些涣散,只是呆呆盯着光晕中的高大身影,犹豫着喃喃开口:“宁臣……”宁臣,宁锦居然白白浪费了好机会,你说,宁锦傻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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