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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毒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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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画这一出病倒在婚宴当场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她已经被人送到了穆仪宫的房中。几个太医把她团团围了起来。其中有个白发苍苍的太医仔仔细细诊了她的脉,正凝神思索的时候,青画已然把脸上痛苦的神色收了一半,她睁着朦朦胧胧的眼睛打量着房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盘算着。

房里站了三个太医,两个宫女,还有一个太监。两个宫女是陌生的,依稀是方才跟在昭妃身后的那两个,一个太监是墨轩宫里见过的。看来她这一病,牵动的人倒不少,至少墨轩注意到了,昭妃也派了人。只是这么多人中,独独不见的是云闲。

三个白头发太医愁眉不展,又是把脉又是看眼色,最后他们干脆聚到了一块儿窃窃私语起来,时不时露出些诡异的神色。

青画冷眼看着,静静地躺在床上,透过太医玄青色纱衣的间隙,她倒是看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一进房,所有的人都愣了片刻,紧接着都跪地行礼。

青画也不曾想到,第一个来探望的居然会是堂堂一国之君,墨轩。

墨轩长着一双桃花眼,明明只是个比她大一岁的少年国君,眉宇间却带了厚厚的风流情韵。他一笑,那神情比青云的纨绔子弟老六青涯还无赖上几分。他不靠近床卧,只是笑吟吟站在门口,看着房里跪成一地的太医宫女太监默不作声,越过他们,朝躺在床上冷眼旁观的青画丢去一个轻佻的眼神,眉梢带了一抹桃花色。

青画微微皱了眉头不去看他。这个墨轩皇帝,那天晚上见到的是一个谦恭隐忍的少年英才,方才在他寝宫见到的是犀利敏锐的老道人物,现在却成了个轻佻风流的昏君模样,这么多面,到底哪个才是真正可以合作的样子?从某种意义上说,墨轩和墨云晔不愧是叔侄,还真的有几分相似。这一点,她很厌恶。

墨轩对青画的无视毫不在意,笑了笑迈进屋子道:“太医,查出郡主病因了么?”

太医相互看了一眼,脸上的神色犹豫至极,半晌没有回答。很久之后,最为年长的太医开了口:“回陛下,郡主她……应该是外物导致身体不适。”

外物导致身体不适,这两个字在外或许只是说吃错了东西,在宫闱之中却是个人人都知道的禁忌。如果受伤的是个小宫女或是低等的更衣之流,恐怕太医们不会提起,但此次受害的是邻国来的郡主,非同小可,万一处理得不妥当恐怕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恐怕太医是几经衡量之下,才做出了明言的决定。

话一出口,几个太医的官帽就已经压得很低,静静等候着墨轩的决定。

青画也静静等候着,眼睁睁看着墨轩在房中乌木镌刻的桌边坐了下来,轻轻叩打着桌沿。白皙的手指有些纤瘦。

半晌,他才轻轻开口:“什么原因?你们据实相告。”

领头的太医诚惶诚恐,互相沉着脸看了一眼,才颤颤巍巍道:“回禀陛下,郡主的病是典礼上有人偷换了香料……青莘可以延年益寿,可是有种药草与青莘气味一样,功效却……郡主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偶有迷幻之感,休息几日便可……”

墨轩的桃花眼一挑,微微一笑,语气轻佻,他说:“四合,香料是谁经的手?”

叫四合的小太监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叩头道:“回、回陛下……好像是、是李婕妤……”

“让她过来。”

李婕妤,青画对这个人还是有点儿记忆。不久之前还在穆仪宫的时候是见过一面的。她还记得那时候示好最为热情的嫔妃就是这个李婕妤。听她自己讲,她爹爹是朝中管进贡的尚礼之臣,宫中所需的一切物资都是他爹爹交由内务府的。她还曾经很热情地说可以让她爹爹带些宫外的好物件来,因着和内务府相熟,她宫里吃穿都要优渥许多。

这个李婕妤,真的会有心害书闲?

房里的几个太医和宫女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房间,偌大的一个房间里就只剩下皱着眉头的青画和一脸不正经的墨轩。

墨轩饶有兴致地坐在房中,脸上挂着笑,他垂眸道:“怎么,你不信?”

青画沉默不语,稍稍花了些力气从床上坐起身,抱着被子看着一脸桃花相的堂堂朱墨皇帝——他的语气正经得很,脸上的神色却轻佻得没有半分国主的模样,倘若这时候有人从外面远远的透过窗户看房里的情形,想必就是他坐在桌边笑得很荒淫。

“李婕妤?”

“是。”

“为什么告诉我?”

青画皱眉,墨轩也不傻,她也不傻。她不会天真的以为是她这个“邻国来使”身体不适劳驾得动堂堂朱墨的一国之君。书闲也应该有些身体不适,今天是她和墨轩大婚的日子,他有什么理由放着书闲不管,跑到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房里?

墨轩沉默不语,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忽而桃花眼一挑,风流尽显。

青画的眉头皱得更紧,把被子拽紧了些道:“书闲呢?”

墨轩笑道:“卧病在闲庭宫。”

“你是想让我来面对这件事?”

青画眼前一亮,猛然抬头,对上的是墨轩没笑的眼睛。也就在这一刻,她才彻底明了,墨轩这一出戏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他晾着书闲不闻不问转而来探望她,他特地告知所有的事件关键是李婕妤,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给她设得一层障,为的不过是考量她这个“天性痴呆瞬间开窍”的人究竟有几斤几两,究竟……怀着什么目的。

墨轩低眉道:“三天。”

青画咬牙道:“好。”

婚宴的那天晚上本该是热闹非凡,无奈书闲身体不适,所有的礼仪都是草草了事,墨轩也并未在闲庭宫过夜,只是翻了个牌子做了副样子,夜过半的时候就回了寝宫。青画进到闲庭宫的时候,那里就只剩下了几个常侍的宫女和太监。

书闲本来早就上了床,听说青画到了就急急屏退了贴身侍候的人,脸色也变得慌张无比。她披着头发,穿的是宽松的绸锦,脸色苍白无比,见了青画就好像是沙漠里的人见到了水源一样,眼睛都亮了。

“画儿……”

“你没事吧?”

书闲摇摇头,拖着青画的手在床边坐下了,俯身到她耳边轻道:“画儿,听说李婕妤被关了起来……”

“我知道。”

书闲轻轻喘了一口气:“画儿,那我们是不是没事了?”

青画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书闲,你和李婕妤这几天可有结仇?”

“没有。”

“你这宫里可有资历比较老的宫女?”

“有。”

三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显然如果只是查李婕妤一个,那是压根就不必的。李婕妤既然被软禁了,那就摆明了是动不得的,墨轩让她动除了李婕妤之外的人,摆明着就是想让她去查李婕妤的交际人脉。宫廷中人的关系错乱复杂,但往往有一种关系是很容易顺藤摸瓜一牵一根藤的。而有什么人比年复一年住在宫里的下层的人还了解上头那层层相套的关系呢?

常侍的宫女都是守在门外的。书闲叫进房的是个叫采采的老宫女。

在老宫女面前,青画是自然不敢露出正常神色的,她只好蜷缩在了书闲床边,低头玩弄着衣襟上的一颗珍珠扣儿,静静听着书闲与老宫女的对话。

书闲问她:“你可知道李婕妤与谁交好?”

老宫女叩头答:“阮美人,贞淑妃。”

书闲回头看了青画一眼,轻声问:“还有吗?”

老宫女想了想开口道:“还有一个,不过她不是宫中之人……李婕妤与摄政王府的瑶夫人交好。”

“你下去吧。”

“是。”

李婕妤与摄政王府的瑶夫人交好。

青画本是淡然听着书闲与老宫女的对话,老宫女的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像是一根针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进了她的眼睛里。闲庭宫里点的是明亮的特质宫灯,她却觉得眼前的东西暗了不知道多少,那灯纱都快渗出血来……

瑶夫人……

这三个字,她上辈子听过许多次,从一开始的听了浑身发冷,胸口堵得说不出话,到后来的毫无知觉逃得远远的,瑶夫人这三个字早就刻进了骨子里……六年前人人都知道摄政王府里有两个人是得罪不得的,一个是墨云晔,一个却不是摄政王妃宁锦,而是摄政王派给摄政王妃的一个小小丫鬟,秦瑶。

人人都知道,秦瑶终有一日会爬上枝头当上凤凰。除了宁锦。

人人都知道摄政王不会真心娶一个政敌的女儿。除了宁锦。

房门吱嘎一声,被轻轻地掩上了。青画却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她想笑,却笑不出声,只是苦涩地勾了勾嘴角,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去直视六年前她到死都没敢直视的真相——墨云晔,他娶她为妻,他从头到尾都只是需要娶“宁相之女”而已。

是她,傻傻地想去站到他的身边,陪他俯瞰江山。

“画儿,你没事吧?”

青画回过神,盯着衣袖轻声问:“书闲,那个采采是什么时候来侍候你的?谁派的?”

书闲想了想道:“今日,陛下亲自送的……啊,是不是我太鲁莽轻信了?”她神色一怔,“我……”

“无妨。”

青画轻声道,看着房里的烛火明明灭灭,在心里悄悄补上了一句:那本来就是墨轩希望的。他或许早就查出了是李婕妤所为,但是又软禁了她,他的目的……很可能只是逼她挑拨墨云晔的底线而已。这事,明天就该有着落了。

夜已过半,风凉,刺骨。

那夜青画彻夜未眠,脑海里反反复复徘徊的是上辈子一些往事,就像是酒到半酣一般,迷蒙不清。到最后,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梦,梦里是很多年前的春日翘家,那个风姿卓卓的少年公子温文的合扇轻笑,他说:

锦儿,你总是不爱记仇,本王真担心你哪天会被人拐了去。

梦里的宁锦一脸不屑,梦里的青画却站在宁锦身边冷笑,她好想告诉他——你错了!墨云晔,你看透了宁锦,算准了宁锦,可是,你漏算了老天爷,你漏算了青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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