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喜欢画儿?
书闲的一句话说得极轻,像是叹息又像是莞尔,听的人却反应各异——秦瑶明艳艳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继而是一点一滴渗透的阴霾;小易脸上有一丝丝的微笑,挑衅似的看了秦瑶一眼;洛扬不动声色地看了墨云晔一眼,压低了眼神。
厅堂之上,唯一没有变脸色的是两个人:含笑不语的墨云晔,傻笑憨态的青画。
半晌,墨云晔手里的一折纸扇轻轻合上了,他笑道:“贤妃娘娘说笑了,云晔只是喜爱郡主天真无邪,对郡主并无邪念。”
书闲轻道:“真的?”
墨云晔只是笑着摇着纸扇,眼色如琉璃。
书闲回以一笑,回眸看了青画一眼,眼里的一丝丝光亮像是黎明草原上露珠,她柔声道:“王爷,不知可否让画儿与我单独待一会儿?”
墨云晔笑道:“自然,我已经派人备了些点心在品香居,贤妃娘娘可与郡主单独叙旧。”
品香小居里果然清净得很,原本这儿也有不少进进出出的丫鬟侍从,也不知道是墨云晔授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院子的下人都不见了踪影。指引的小厮一路把青画和书闲带到了后园就行礼告别,只留下后园一个雅致的朱木亭子内堆放的几盘糕点,一壶酒。
青画一路笑眯眯扯着书闲的袖子,作出副依恋无比的模样,等到小厮一走,她就松开了手,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静静地把书闲打量了一遍:短短半个月,她身上已经带了一丝不着痕迹的锐气,可是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她变化的。
书闲的笑容并没有维持多久,她带着方才在殿上的那一抹精巧的笑容在亭中坐了下来,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裙摆不做声。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抬起头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瞪大着眼睛盯着她,眼圈已经红了,苍白的脸像是被风刮得飘摇的风筝一样脆弱。她似乎一下子找不到可以说的话,只是糯糯叫了一声:“画儿……”
这个刚才还仪表堂堂,精巧美丽的女人,这会儿却露出了胆怯柔弱的神色,眼里明明憋着眼泪却不肯哭出来。
青画有些心疼,带了一丝丝的内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书闲拿袖子擦干了眼泪,扫视了一圈周围,从怀里掏出个碧绿的锦囊,确定没有人听墙角才轻道:“画儿,你给的香囊,是不是避毒的?”
那香囊是青画出宫前特地交给她的,她一直带在身上。
青画有些诧异,仍然点了点头。这香囊里面装的是一些以毒克毒的药草,普通人吃了会丧命,但那些药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却带了股沉香,佩戴在身边可防一般的□□毒香。
书闲的脸上顿时白了,她的眼睛却红得厉害,死死盯着香囊,仿佛要盯出一个洞来。
“怎么了?”青画不解,莫不是香囊出了问题?
书闲脸上的表情像只被惊吓到的白兔,半晌,她才苦笑开口:“画儿,你该早告诉我的……你知道吗,这大半个月,我身边换了五批宫女,三天一批……全部,死于热病……”
她重重地喘息着,不知道从何说起,过去的半个月发生的事情就如同一场噩梦,连回忆都是血红的。起初,第一批宫女死的时候,太医只说是疫病,派人替她诊治了无碍之后便换了一批贴身的宫女,而后第二批第三批……独独身体无碍的是她,宫里就开始有留言说她是妖孽转世,吸人血害人命。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死人,就在自己的身边。前一天还颤颤巍巍替她梳理头发伺候穿衣的,第二天第三天就都会变成尸体……只有她,安然无恙,被人指着脊梁骨暗暗地说着妖孽。
幸亏皇帝不信鬼神,坚持派人彻查,才查出了她宫里的房梁上放着一种毒粉,每日有人走动就会掉下一点点,散发到空中,不出三日就会发热咳嗽呕吐致死。而她安然无恙,是因为身上的香囊里藏着剧毒的药草,霸道地驱散了已经吸入身体里的毒粉……
半个月,她虽然活着,却是眼睁睁看着贴身的人一一丧命,这一切不是她罪大恶极,而是因为她是皇帝的女人,仅此而已。她以为她会死,等死的时候,她不知道该向谁去求助,偌大一个皇宫,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可信的……所以,她托人和皇帝提了,假如能安然渡过此劫,她想出宫见青画。而如今见到了,她却只剩下哭的力气。
她忍着眼泪问:“画儿,我不夺权,我不想要三千宠爱,我也不爱皇帝,不争宠……为什么……我还是不能求个安稳?我活下来明明只是占了一个小小的地方,为什么……”
青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打开酒壶斟了杯酒,轻轻嗅了嗅确定没毒后递到书闲身前安慰她:“书闲,不一定无欲无求就会安然无恙。”
“画儿,你还小,你不懂……”
还小,不懂。
青画听了想笑,她还小吗?上辈子十九年,加上青画的六年,她其实已经二十有五了。如果……如果当年她没有死而复生,恐怕尸骨都已经化为了尘土,如果当年她嫁的不是墨云晔,恐怕孩子都已经绕膝了吧。想到孩子,青画的笑也带了冷意,她当年其实,也有过一个孩子的,只是还未成血脉,就已经随着宁锦的死埋骨他乡。
这些,墨云晔永远都不可能知道。
“对了画儿,”书闲擦干了眼泪,小心开口,“杜婕妤她被陛下关了起来,陛下还让我和你说,你若是想回宫,可以随时回去了。”
青画愣了,随时回宫,墨轩的意思或许书闲不明白,她却明白,他是在催促她快点行事。或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已经等不及三个月的考验期了么?
三个月缩短为半个月,这事可非同小可,如果是三个月她就可以一步步慢慢来,可是如果是半个月,或者是仅仅这几天,她却不知道能不能应对得过来。墨轩给的考验最好解决办法是名正言顺地拔除秦瑶,杜婕妤,洛扬这一支线,把他们正法,可是现在名正言顺的法子却已经没有时间了……
书闲见她愁眉不展,问道:“画儿,你怎么了?”
青画皱眉低头,眼波闪了闪,掩去一抹精光。如果名正言顺的法子不能用,剩下的,就是歪门邪道。
“画儿?”
书闲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急切。
青画抬头笑了笑,认真地看着书闲,问她:“书闲,你信不信我?”
书闲一愣,第一反应是茫然点头。
青画敛眉道:“那如果是赌命呢?”成则成,败……则亡。
“信。”
书闲的眼睛清澈而澄净,明明柔弱的眸中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执拗。这份执拗倒叫青画心里暖了许多,却也有些后怕——这个弱女子,她就这么轻易地把命交上么?这份情谊,叫她如何下得了决心把她拉向属于宁锦的漩涡?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
***
摄政王府的前厅,气氛也有些微妙。秦瑶似乎是思量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爷,您真的想娶那郡主?”
她看不懂墨云晔,确切的说,她从来没有一次看懂过他。他明明待那个品香郡主那么好,却是毫无理由毫无根据。她猜了他这么多年的心思,努力了那么多年,还是离他身侧的位置很远很远。很多年前,她以为压着她挡着她的是宁锦,可当宁锦死了,他还是没有提她为王妃。她也曾经开口暗示,却被他霎时冷冽下来的神情给吓得开不了口……
而如今,他又对品香郡主温存如此,即使他说了他没邪念,可是她还是慌了。
厅堂之上,除了墨云晔和秦瑶,剩下的就只有洛扬。他身为墨云晔的左膀右臂,自然是站在他身边的,只是他的目光却落在秦瑶神色,眼神里透着一丝隐忍。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渗出了一丝丝的汗,手上的青筋已经暴露无疑。他几乎是痛苦地看着秦瑶,身上发作的疼痛已经让他的脸有了一丝丝的变形,所幸他是站在墨云晔身后,没有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而秦瑶,她的目光从来都是只盯着墨云晔的……
墨云晔喝着一杯茶,垂着眼眸不动声色。秦瑶能看到的只有他的一双纤白瘦削的手,衬着陶瓷杯越发剔透。他不做声,她更急,忍不住又道:“王爷……我听说,那品香郡主是青云内定的太子妃……”
墨云晔敛眉不语,神色如常。
秦瑶没了耐性,犹豫开口:“王爷……”
墨云晔手里的杯子轻轻磕在了桌上,他抬眸,眼里流光一瞬即逝。他淡道:“秦瑶,本王什么时候给你的权利过问本王私事?”
秦瑶的脸色霎时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