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画。
这个名字代表的是青云的郡主,青云未来的太子妃,是青云放到朱墨的微妙的棋子,也是拉拢青持牵制墨轩最好的锁链……这一切,墨云晔都知道。可是他不想停,不想留下她性命。太子妃又如何,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火烧西院!他想杀了她!
可是……执剑的手却比他想象中要僵硬上许多。她的眉头紧锁,脸上苍白,明明是落魄到极点,却不知怎的还是混混沌沌一片。她的命明明就在他手里,可是他却抓不住她。她的眉宇间带着一分稚气和纯然,即便是被层层修饰遮掩着,这样被逼近了看,骨子里的某些东西还是遮掩不起来。这一丝微小的神情,让他的手颤了颤,心里的不安一下子发作起来……
不安。墨云晔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这种情绪了,他甚至不确定此时此刻心里的颤动是不是叫做不安,可是……刺不下去,这是事实。他不清楚这感觉背后藏着的是什么,却不打算无视它。
剑已经划破她衣衫,绿锦碎了一条线。墨云晔冷眼看着青画近在咫尺的脸,杀意一点点在他的眼里泛滥成灾。
“我和你有何冤仇?”最后的最后,他浅声问。很多时候很多人他都是看得透的,独独她,他派人查了许多都没有查出她和摄政王府或者他有什么冤仇。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她费尽心思从青云到朱墨,联合墨轩一起来对付他……
青画咬牙不语,脸色苍白。
“不说么?”墨云晔冷笑,手上稍稍用了几分力,剑就划入了绿衣。
青画皱着眉头咬牙,胸口已经有些疼痛,碎锦声在空旷的殿上轰然入耳,让她浑身都起了战栗——不用看她也知道,胸口的那一丝丝的热是剑已经划入肤里,不深,却足够让她手脚冰凉浑身乏力。这是第二次,离死那么近,近得就像噩梦重来……第一次,第二次,带来这战栗无措把她活生生从人间拽下炼狱的都是他,墨云晔!
“真不说?”
“除非你死。”
青画陡然睁眼——昏暗的视野霎时光亮,她看到了墨云晔阴沉得如同黑夜一样的眼眸,这样的墨云晔是她不熟悉的。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那儿已经渗了血,绿锦染了红成了一种近乎是深棕的颜色,沿着剑慢慢晕成了一圈。血,在医中多是毒,但是在蛊中却都是药。她给秦瑶下过蛊,给洛扬下过,但是对墨云晔,她并不打算用这种方式……可是此时此刻,已经容不得她有选择。
殿上死寂,只剩下呼吸声。墨云晔的眼里闪过一丝润泽,手腕一翻,剑几乎就要刺入——
“墨云晔!你不能杀她!”最最紧要的关头,青持惊慌失措的声音在殿上响彻着。
所有的人都停滞了一瞬间,墨云晔微微扬了扬眉,轻轻浅浅道了一个音:“嗯?”
青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道:“你会后悔杀她。”
墨云晔低眉略略沉思,终究是没能刺下那一剑,他敛起神情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沉思只是一眨眼的事情,而青画——也仅仅需要这一眨眼的间隙。
“晚了。”回答他的是青画的笑声。
很久很久以后,墨云晔还记得当时见到的情形。他这一辈子见过许多花,看过许多景致,花间轻蝶,柳下美人,荷塘月色,入眼的多,入心的少。五分春三分夏两分隆冬他无不细巧赏过,乃至于人情世故,也鲜有沾衣。但是那时候青画的眼色却是鲜活无比的,她嘴角的弯翘衬着她葱翠的绿衣,让人如临时夏。
也就那突兀的一抹笑恍了他的神,给她换了一丝丝的间隙,让她很是灵巧地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他的剑锋。她衣袖如云,洒下的东西却让他的眼里瞬间刺痛无比——
他的视野霎时昏暗,最后见到的是那个被他的剑架着的女子眼里含笑却怨毒无比的目光,让他心惊。许多年后,这双眼依旧是他许许多多年来最为鲜亮的东西。只是,当时不知是为何,或者是知道了,却没能觉察。
紧接着,迎接他的是肩上一阵剧痛。
***
离开摄政王府,青画已经有些狼狈。没有香车软轿,没有随行侍从,只有一个青持。青持没有问话,只是在她走不动的时候蹲下身抱起了她,一如当年一样。他身上有伤,青画清楚地看到他的眉头紧锁,但是还没等她开口,青持就已经堵住了她所有的问话,他说:“无妨。”
他的脚步不停,青画越发彷徨:“宁臣,我疼。”
这一次他总算停下了脚步,把她放到路边一块巨石旁,犹豫开口:“我,去找大夫?”
“不用。”青画摇摇头,“不需要。”
料理伤口的药她向来是随身带的,这也是司空的要求。恰巧边上有条蜿蜒的小溪,她想了想,慢慢解开自己的衣带,找了块手绢沾了溪水轻轻地把胸口的伤口清洗了一遍,又抹了些止血的药才把衣衫整理好。青持早就背过了身,他拄着剑站在不远处,身影如松柏。
“太子,我这里有些止血的药。”
青持的身形微微一顿,犹豫半响才转过身,闷声不响地到了她身边。
“脱衣服。”青画忍不住笑,“先洗洗,我给你上药。”他功夫很好,以一敌多也没有吃多少亏。只是那几道伤口似乎都在背上,他自己恐怕涂抹不到。
青持瞪大了眼,居然没动。他僵硬着身子站在原地,眼神狼狈,末了更加躲闪地移开了视线,涩声道:“你,别叫太子。青持,或者宁臣,都可以。”
“好。”青画微笑,眯眼摇了摇装药的瓶儿。
青持僵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乖乖脱了,只是动作笨拙,好像一个刚刚学会穿衣服的孩童。他踟蹰了片刻,才闷闷开口:“墨云晔……”
“没有大碍的。”青画低头道,“那只有片刻的失明。”虽然他们安然离开是她威胁墨云晔说是要命的□□,但是其实那是吓吓人的玩意罢了。
“为什么不杀了他?”
“我来只准备了秦瑶的药,”青画低声笑了笑,一点一点地把药摸到青持的背上,“而且,太便宜他了。”
她眼里涩然,手劲却是不大的。青持没有多问,只是闭上了眼,收敛起了从方才到这一路的凌厉,变回了驯良温顺。半晌,他抬眸问:“回宫?”
青画思量了片刻,缓缓摇了摇头。他们两个在朱墨的身份巧妙,受伤带来的盘查恐怕会徒增更多的麻烦。倒不如借着“暂住”摄政王府的名头在外面逗留几天,等伤势不会被人瞧出来再回去为好。青画把这想法告知了青持,青持的眼里多了几分笑意。他说:“我知道这儿有处漂亮的村庄。”
青持口中的漂亮村庄叫花田村,是上辈子青画在朱墨的都城混迹了一辈子都未曾进过的一个偏僻小村落。她进了村才发现这花田村外头看起来破旧不堪的村落,里面却是家家有花户户穿溪的好地方。这儿的人也许是少见外人进村,男女老少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们。偶尔目光碰上了也是微微一笑,并不失礼。
青画悬着的心放下些许,她不禁微笑:“要是能来这儿安家就好了。”
青持若有所思,良久才道:“你想住下来?”
“想想罢了。”大仇未报,这种日子,又岂是她能奢望的?
青画笑着摇头,把目光移到了别处。不知道是风声还是铁匠铺里传出的声响,盖过了青持吐出的最后一句话。
花田村三日,青画过得悠哉无比。只是三日过去,当伤势已经不大明显的时候,她心里本来压着的石头又一枚一枚压回了心上,隔了三日,重负又多了几倍不止。她站在村口眺望村外,青持骑着马伫立在不远处,静静等待着。
村里去城里的人回来说,近来朝野动乱,百官人人自危。又有人说朝野之中无缘无故起了一批肆无忌惮的官员,尤其是几个武官更是嚣张,陛下大怒,把那些乱党都调成了文官……验兵典已经近在眉梢,摄政王却身受重伤,没有人知道这是福是祸。
青画知道,这一切都会在她回到宫廷中的那一日爆发。火烧摄政王府西院已经是开了先破之例,伤墨云晔更是已经强行打开了这一场较量的开端。她如果想保住小命,回宫之后就唯有主动进取,再不能后退半步。她的身后所有的退路,都已经被她自己亲手斩断了……现在的她只剩下破釜沉舟这一条路。
“我能不去吗?”青画埋着头自嘲。
“能。”青持轻道,“只要你想。”
青画只能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抬起头眯眼望着马上的青持,告诉他:“我不想。”
“我作陪呢?”似乎是冲动地,青持神情僵硬,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道,“锦儿,大仇要报,却也……不一定要你亲自动手。”
他喊的是锦儿。青画的心里被这一声陌生的称呼激起了一丝丝的涟漪。不管是青持还是宁臣,“锦儿”这声称呼出自他的口中都是陌生的。青画想答他的话,却不小心对上他盈亮的眼。
他说:“锦儿,其实,青云……也有花田村一样漂亮无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