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朱墨常胜将军洛扬涉嫌毒害贤妃,关押入狱;五月十六,洛扬自缢于牢狱之中。廷尉柳叶奉旨查探此事,确认了洛扬的死乃是畏罪自杀,判其死罪。皇帝念在他为国征战沙场戎马一生,特赐全尸,草草收敛。
青画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正在房间里收拾行装准备离开王府,小易惊慌失措地闯进了屋子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她满脸的紧张,问她:“郡主,将军他……”
“不是我。”青画淡道。
小易脸色微微一变,不再开口。她扫了一眼房间里放在桌上的几件衣服和一些贴身的东西,犹豫着问:“郡主,您这是……”
“回宫。”
此时不走,怕是多惹事端。青画草草收拾了行装,回头见着小易今日的打扮小小惊讶了一番。秦易不像秦瑶那样爱打扮,她的衣料多半是灰色褐色这种沉重的颜色,偶尔有几件颜色鲜艳的也顶多是鹅黄之流,今日她却穿了一身的白纱,除了袖口衣领和裙摆这几处用墨色的线绣了一些简单的荷花荷叶,她今天这一身简直是像在守丧。
五月十六,是谁的忌日吗?
青画有些狐疑,盯着小易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好奇。
小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对她的目光了然于胸,她轻道:“郡主是外人,所以告诉郡主也无妨。今天,是宁王妃的忌日。小易受过王妃恩惠,虽然……可今日毕竟是她的忌日。”
宁王妃。
青画本是随手整理着几件随身的衣服,听到这陌生的三个字,她的手还是微微颤了颤,一股战栗从指尖传到了肩膀——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三个字了,久得她都快忘了墨云晔和宁锦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久到她以为墨云晔与她的仇恨只有宁府满门而已……她都忘了,她曾经也有一段时光是这摄政王府里头人人都要称礼一声的宁王妃。
“郡主?”
“没事。”青画回过神来笑了笑,试探着问,“我在青云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宁王妃,据我所知她的忌日不应该是月圆之夜吗?”
三月芳菲,月圆发作,每每发作的时候痛彻心扉。即使她已经成了青画,那份生不如死的感觉还是保留在她的每一寸记忆里,刻进了骨髓里。时隔六年,每个月圆之夜的彻夜难眠让她永远也忘不了上辈子最最逼近死的时候,那是五月十五。
小易摇摇头,轻声叹道:“宁王妃……病的时候是十五,可是过世是十六,也不知道是老天爷疼惜还是降报应,她……发病到第二天才……大夫的药还是缓了一缓……”
青画捂住了胸口,闭上了眼。小易的话不重,却像针一样刺在了她心上,她不敢想,一天一夜……那一天一夜里面,她如果有意识,如果她是清醒地面对着三月芳菲最后的毒发,她会不会因为忍受不住三月芳菲毒发到尽头的痛苦用手直接抓破自己的胸口结束自己的性命。大夫,呵,他居然还请大夫……延长她的痛苦就真的让他如此泄恨?
那一天青画跟着柳叶回宫复命,从早上收拾行装到末了出门,都不见墨云晔。偌大一个摄政王府数不尽的侍卫,没有人知道了堂堂摄政王去了哪里。末了,门口的守备说王爷今日只身一人策马出门,不知道去了何方。
五月的天阴郁多雨,从摄政王府到皇宫这一路隔着一条小小的山涧,山涧里的溪满了,溪水漫出小溪把小道冲刷得泥泞不堪。青画坐在马车里隔着水帘望着外头混沌一片,最后见着的是摄政王府在雨中屹立得有些萧瑟。如果可能,她也不想这么快回宫,她还想探查清楚洛扬到底是自行了断还是别有人所为,可是书闲一个人在后宫又是为了她的事情,她必须去帮她。
虽然阴雨绵绵,半日的工夫后皇宫终究是到了。一到宫门口,柳叶就和青画分了两路走。柳叶去前殿复命,而青画则是直奔后宫去了书闲住的贤庭宫。
闲庭宫里悄无声息。青画缓下了脚步,心跳如雷,她有些恐慌,书闲上次在她的授意下直接吃了的并蒂青莘,虽然照常理只要立刻调理不会出什么大事,可是……
她急急走过前厅绕到了后园,一进后园就听到三两声琴音飘荡入耳。她陡然屏住了呼吸,循声望去就见着了书闲的身影:她正神色如常地坐在后园小亭之中,轻轻浅浅地拨弄着七弦琴。许是听见脚步声,她有意识地转过身,对上了青画还没来得及平复焦虑的眼。
“画儿,你回来了!”
书闲喜出望外,急急丢下琴站起身,还没走几步就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她身后一双手扶住了她,伴随着一声清亮的揶揄:“小心点。”
——居然是墨轩。
他会出现在闲庭宫实在是出乎青画意料,她稍稍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眉行礼道:“陛下,您可满意?”
墨轩手里拿着壶酒,笑意盎然,他说:“朕备了接风宴,还请郡主一聚。”
***
朱墨有三个宝贝,一是最柔的旧醉嫣然,二是最烈的酒逐英散,第三不是吃的也不是喝的,而是一种舞,叫夺天,一种据说是可以夺人心魄,引人入地狱的勾魂舞。当然,民间传闻毕竟是民间传闻,传说醉嫣然是千果酿,逐英散是万叶采,其实这两者都只是采了几种朱墨特产的时令水果花草酿造而已,就如同夺天只是朱墨宫闱之中一种技艺最高的舞姬才能跳得出来的剑舞而已。
午后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墨轩所谓的接风宴设在御花园里一处幽静的地方,周围是密密麻麻的落木,只有中间被宫女太监临时放置了几张座椅,一席酒菜。成堆的侍从都被墨轩打发到了御花园外。赴宴的人不多,除了墨轩就只剩下青画一个,书闲一个。
墨轩酒到半酣,伸手叩了叩桌面,身边侍候的太监就会意退了下去,招来了几个舞姬翩翩起舞。舞姬们穿的是水云轻纱,却是手握利剑,每一次轻纱起落都带起一阵剑光凛然,就仿佛是杨柳堤岸的飞沙走石,春暖花开时候的寒冰裂痕。能穿着轻纱把一曲剑舞舞到如此境界的,非夺天不可。青画没想到今日居然有缘见到传说中的夺天剑舞,而表演的人更是出乎她意料,居然堂堂的昭仪想容。
一曲剑舞到终了,想容英姿飒爽地收了剑,对着墨轩抱拳行了个江湖礼,嬉笑道:“陛下,我家徒儿何在?”
想容的目光落在书闲身上。书闲脸上一红,有些手足无措,期期艾艾地忘了青画一眼。她虽然擅歌擅琴,可这跳舞……
墨轩对想容的想法了然于胸,他笑道:“太傅搞混了,朕今天给太傅找的徒弟可不是贤妃,而是——”他眉目轻挑,目光掠过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青画,伸手一指,“她。”
想容的笑容僵持在脸上,本来和乐的气氛一下子露了几分诡异。她的神色有些犹豫,看了看专心低头数着地上野花的青画似乎欲言又止,半晌才挤出一句:“陛下,这夺天舞臣妾七岁开始和师父学,如今臣妾二十有二才小有所成,青画郡主……”
青画被点到名惊诧抬头,看见的是想容脸上古怪的神情。她没说完的话所有人都知道,青画郡主是个痴儿,学一般的舞尚且不一定能够学会,更何况是这位列朱墨三宝的夺天舞。
墨轩了然,收了平日里一副风流纨绔模样正经介绍:“青画,想容的来历想必你也听说了,是朕年少之时微服私访在外头寻回来的。她自小就拜了高人为师,文韬武略样样厉害。朕就给了她一个妃嫔的名头,实则拜了她为师,没有外人的时候,朕也尊称她一声太傅。这几年,想容帮了朕不少事。”
想容是个不简单的角色,这个青画早就知道,想容乃女中豪杰,这个事实她早在一个多月前偷听到他们对话就已经知道,所以现而今听到她来历的时候她也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就礼貌地露出个笑容。倒是墨轩对青画的介绍让这个女中豪杰瞪圆了眼——
墨轩戏谑地看了神色如常的青画一眼说:“太傅,品香郡主……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驽钝,她师承……司空。”
司空二字,让想容的眼里霎时闪过一缕光芒,她瞪圆了眼睛,半晌没有开口,末了,才低头叹息一样的笑了:“郡主好才智,把大伙儿都骗过了。”帝师司空的徒弟怎么可能是个痴儿?摄政王府最近出的事情她也略有耳闻,早在墨轩有意把她送去摄政王府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怀疑这件事,只是那时候她以为是墨轩知道她是青云未来的太子妃有意让她去当个牺牲品挑起青云与朱墨的纷争,故意让她送死去的。所以一路上她才体贴备至,实则是怜惜这个天真无邪的痴儿。没想到……没想到墨轩是派她去做正经事情。
她这一步,走得实在是隐蔽。
青画的心思不在想容,而在方才墨轩的话上,她皱眉问他:“陛下为什么想让我学夺天舞?”
她虽然不会武功,可这女儿家的活儿司空向来厌恶,所以她从小就是和虫子花草为伍,根本没碰过这些。且不说夺天之舞要从小练就,她已经十七,更何况这夺天舞说到底不过是个难学的舞而已,他不让她辅佐朝政,不派她对付墨云晔,倒叫她学些个妃嫔玩赏的东西,这又是什么道理?
墨轩道:“郡主难道没有听说过我朱墨战场上的两个壮志之行么?一是墨云晔谱的思慕琴曲,二是随军舞姬的夺天舞。这两个响应相衬,可令三军士气大振,杀敌无悔。”
思慕夺天,这个青画当然早有耳闻。她听过思慕,知道那种心神都被牵制,满心满身都想着厮杀的血性被召唤出来的感觉。思慕是鬼曲无可争议,可是这夺天舞……她眼前一亮,反应过来:“难道这夺天舞要配着思慕曲,才……”才能如传闻之中夺人心魄,引人入地狱。
墨轩点点头,笑容带了几分狠戾,他说:“再有三月就是我朱墨每年例行的验军典,思慕是摄政王亲弹,每年的夺天舞却都是从民间网罗能人来跳,今年朕要你上。”
青画微微一愣:“为什么……”
思慕夺天是相辅相成,她和墨云晔却是注定厮杀的仇敌,墨轩这举动到底是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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