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与诅咒之子 03
既然互相都已经明了对方的表象下有着隐藏的深暗,上条和亚克西斯谈话反而更加流畅与自然了。
只不过在旁观者看来,这种流畅与自然,绝不是能和“愉快”或是“轻松”这样的词汇挂钩的气氛。
上条倒是还好,他唇角的笑意始终维持在浅淡的弧度,与之相配的是黑瞳中清冷的淡漠。对于他而言,温和的微笑在很多时候并不是伪装,而是他性格中真实存在的一部分,即非刻意,也不会显得做作。但亚克西斯则显然已经完全撤去了先前端正严肃的表象,冷酷中隐含着狂热的毁灭欲的眼神和优雅却冰冷的笑意,正是他不想掩饰,也不屑掩饰的真正的自己。
这不禁让上条有些感叹,即使变成了这样,他当年给克丽斯汀所下的精神暗示竟然依旧没有失效。他现在在他面前毫无顾忌的表现出自己本性的态度,就是最好的信任的证明。
而接下去上条所发现的另外一些事情,更是让他明白了,亚克西斯所说的“需要他的帮助”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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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是‘魂器’呀。”放下手中的水晶球,再看了看摊在面前的泛黄的书册,上条露出了一个微笑。
抽空去了一趟肯沃尔城堡果然是对的。
他笑意更深了一些,手指轻轻的从冰凉的水晶球上擦过。
这个水晶球是他用在翻倒巷淘来的一个炼金术半成品改装的记忆水晶。用途也和记忆水晶大体一样,都是可以把记忆储存在里面随时拿出来观看,只不过普通的记忆水晶只能储存人脑海里的记忆,他的这个,却可以储存物体上残留的记忆。
比如说,配合一些咒语和技巧,他可以在一间屋子里,利用这个水晶记录下这间屋子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就好像可以拍到历史的摄影机一样。
只不过摄影机谁都可以操作,但要想拍到历史,却非得搭配他的精神力才行。毕竟捕捉残留在物体上的意识波动,并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事情。
但是一旦做到,就真的很好用。
他只需要去肯沃尔城堡克丽斯汀的房间里停留一下,就可以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不过说是‘魂器’,其实还是‘鬼上身’吧?”再次看了看书页上关于这个词的解释,上条自言自语,“真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学术这个东西,相通程度真是高。”
‘水树,你是说你自己吗?’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感叹雷到了,雨宫的语气听上去有点古怪。
‘啊,没错。’上条倒是毫不在意,‘而且,雨宫,你不觉得真的很像吗?’
“魂器”,在现在巫师界的大多数记载中,是一种被归为黑魔法的,将灵魂保存在物品中的方法。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方法最初是由一个很邪恶的黑巫师创造的,用来囚禁自己的敌人的办法。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将他的灵魂硬生生扯出体外,囚禁在物品中。在这种情况下,物品中的灵魂依旧保持清醒,可以被法术所伤害,却不能反击,不能消散,只能任由对方折磨。并且由于物品没有寿限,里面的灵魂也就不会“死亡”,唯有等到施术者好心的将物品连同里面的灵魂一起毁去,才能得到解脱。
实在是一种光是想象一下就足够让人背后发寒的魔法。
但是两百年前的一个麻瓜出生的天才巫师,却在这样一个黑魔法中发现了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这位因为出生问题一直都不得志的德国巫师想到,既然可以将灵魂囚禁于物品中,是不是也表示,可以把灵魂放进一个人的身体里。如果可以在这个时候压制或者吞噬原本的灵魂,是不是就等于说,这个灵魂拥有了一个新的肉体?
那么,如果可以在死前让灵魂进入一个健康的肉体,那不就等于说得到了生命的延续?如果一直这样做下去,不就等于变相的得到了永生?
这个发现让这位巫师最终上了教廷的绞刑架,同时也让他因为这个“邪恶”的理论,在巫师界的历史上背上了“黑巫师”的名号。
不过如果是一个熟悉东方文化的人来看的话,就会发现这种“魂器”的魔法,和东方传说中的“夺舍”异常相似。而如果从上条的角度来看,那就更加熟悉了。
灵魂,或者说人格或意识的转移,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他会成为现在的上条水树,正是在死亡时强行人格转移的结果。即使是现在,他们——他,雨宫和西园,想要换个“壳”住一住,也是十分简单的事情。
他所没有想到的是,被上流社会谣传历来对于毒物和黑魔法都异常热心的哈里斯家,竟然确实存在可以使用这样的魔法的巫师血统。并且,那不知道被时间冲淡了多少代,早就应该湮灭在了历史中的巫师血统,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觉醒。
没错,克丽斯汀正是哈里斯家那么多带以来唯一觉醒巫师血统的人,而她现在之所以能够以“亚克西斯”的状态活着,正是“魂器”魔法的功劳。
“该说血统天性不可违抗吗?”哈里斯家的巫师血统已经遥远到无法考证,可是即使这样,这个家族确实隔几代就会出现对于□□和黑魔法异常热衷的人。
右手的食指习惯性的在桌面上轻点了起来,眼前闪过在水晶球中所见的一幕一幕,上条的眼中划过一丝深意。
那一夜,就在上条离开肯沃尔城堡三个小时后,克丽斯汀生下了该隐,可是,就在亚克西斯为了新生命的降临而欣喜时,原本一切正常的克丽斯汀却突然发生了血崩。虽然上条留下的药很有效,但是面对死亡的恐惧却让她的灵魂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在生死的悬崖边,她意外的觉醒了巫师的血脉,随之而来的,就是因为对力量的不熟悉而发生了魔力暴动。
“魔力暴动”几乎是所有巫师的噩梦,它并不难处理,但是一旦处理不及时,轻则重伤,重则失去全部魔力变成哑炮,或者干脆被异常沸腾的魔力撕裂身体,暴体而亡。
上条虽然会配置镇定魔力的药水,但显然他根本没有预料过这种情况,所以留下的药剂里,并不包括这一种。
于是一切就这样因为不可预知的偶然向着最坏的方向前进了。克丽斯汀虽然没有把她自己和屋子里的人一起炸成碎片也没有变成哑炮。但她刚生完孩子的极其虚弱的身体显然经受不住这样的刺激。魔力暴动结束的时候,她的内脏和血管几乎全部罢工。那种被无序而沸腾的魔力活生生撕裂血管和内脏的疼痛更是让她几欲疯狂。她在那一瞬间脑海中没有任何别的念头,唯一的想法就是,她不想死,她还想活着,她还想和亚克西斯在一起。
这个时候,幼年在父亲的实验室中看到的书本里的内容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她鬼使神差的死命抓住了亚克西斯的手臂,紧紧地盯着他,宛如疯狂一样的竭声说道:“亚克西斯……亚克西斯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你要帮我-…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面对着这样的姐姐,面对着眼中只剩下一丝火焰的自己最爱的女人,亚克西斯怎么可能拒绝?
他本就爱她超过自己的生命,超过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甚至已经想过,如果对方死去的话,他也会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求在另一个世界,依旧可以守护在她身边。
即使那里是地狱。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上条虽然篡改了克丽斯汀的记忆,但也只是篡改了她比较不堪的那部分而已,并没有动别的部分。从小就以聪慧伶俐闻名的克丽斯汀清楚地记得灵魂转移的所有步骤和魔法阵。这个号称艰深的黑法术其实并没有人们所想的那么复杂,它的关键只有三点:强烈的意志,浓郁的魔力,和被转移者毫不反抗的顺从。但由于这三者,特别是最后一个在理论上来说很困难,所以显少有人能够成功。毕竟乖乖的躺着毫不反抗的任由别人抹杀自己的意志夺取自己的身体,这种事情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愿意。但是不知道是命运的玩笑还是恶魔的怜悯,这对姐弟竟然同时满足了这三个条件。
即使是生命也会为对方双手奉上的亚克西斯成为了最顺从的牺牲品。而在弟弟的帮助下,克丽斯汀以在极端求生意志下爆发的强大的精神集中力,居然真的用刚刚暴动过的魔力,完成了这个魔法。
于是克丽斯汀死去,亚克西斯活了下来,只不过,已经不是原本的那一个了。
‘接下去就更容易推测了。’雨宫冷冷的声音在意识里响起,他接替上条总结着,‘无非是两种可能,一种,克丽斯汀的灵魂够强大,直接吞噬了亚克西斯的灵魂。另一种,克丽斯汀的灵魂现在和亚克西斯并存,状态接近于多重人格,无论是哪一种,克丽斯汀肯定都处在主导地位。亚克西斯那么爱她,这一点毋庸置疑,而我们确实也看到了。不过我好奇地是她为什么这么仇视该隐?水树你抹掉的记忆不可能找回来,那么,该隐就只是她的孩子而已,即使生这个孩子差点要了她的命,也不至于如此吧?’
因为生孩子而发生难产在鬼门关上走过一圈的女人那么多,也没看那些妈妈会因为这个原因恨不得掐死自己的孩子吧。
‘难产不会……’上条眯了眯眼睛,‘但是,雨宫,如果真的是第一种呢?如果克丽斯汀真的吞噬了亚克西斯的灵魂呢?’
‘你是说……’
‘对。’他镜片后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我们假设克丽斯汀对于这个魔法的后果了解不深——这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她看这个魔法的时候年级还不大,对于涉及灵魂的魔法的危险性的认识显然不足。那么,她可能没有考虑过使用的后果,换言之,她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使用这个魔法,有可能会吞噬亚克西斯的灵魂。以她对于亚克西斯的爱,这是很有可能的。我不觉得她是会为了活下去,不惜[杀死]自己的爱人的人。如果这样的她,在使用了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其实等于是亲手杀了爱人,她的精神状态绝对会大受刺激,而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逃避方法就是责任转嫁。将一切归于这个事件的源头,也就是她的孩子该隐。’
‘如果没有该隐,自己就不会濒临死亡,也就不会使用这样的魔法,那么,亚克西斯也不会死,所以,一切都是该隐的错。——如果神经纤细的克丽斯汀用这种办法来转嫁她的罪恶感的话,我一点也不奇怪。甚至可以说,这种想法对她来说才是正常的。’
‘而且,’上条笑了起来,用一种让人有些微微发冷的极其温柔的表情,‘你觉得克丽斯汀真的完全不知道那段被我抹掉的记忆吗?’
‘啊 ……’
‘怎么样,雨宫,你也想到了吧?我虽然抹掉了克丽斯汀的记忆,却并没有抹掉亚克西斯的呢。无论克丽斯汀是否吞噬了亚克西斯的灵魂,她作为主导,都可以接收亚克西斯的记忆。而以她的聪明,我和亚克西斯的那段谈话,已经足够她了解到很多东西了。”
‘作为被杀死了的父亲的怨念而来复仇的诅咒之子,在甫出生之际,就[杀死]了她和她最爱的人,这,已经足够成为她憎恨那个孩子的理由了。’
即使,那真的,只是个无辜的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