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聪明回了德寿殿,看到元清正在书架前翻找什么,赶紧小跑过去,道:“爷要找什么?奴才来。”
元清皱着眉,道:“朕记得邵博老儿有一份《经理河工事宜疏》,忘记丢哪儿了。”
王聪明道:“奴才记得爷当时丢废纸篓里了。”
元清顿了顿,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骂道:“朕丢进去,你就不会捡回来?”
王聪明嘿嘿笑道:“奴才自然是捡回来了。爷稍等,奴才这就给您找来。”
元清瞪了他一眼,这才踱步回案前,端起茶来润嗓子。
元清今日穿着一身银青色暗绣常服,用玉带收腰,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皮靴。整个人显得俏皮笔挺。他不过十五岁,皮肤粉嫩,模样相当正太,漆黑的眼睛里却有些冰冷的嘲弄,看上去很不协调。
王聪明翻完了书架,又打开旁边的书架,搬出一个小盒子来。
元清喝着茶,对着他的背影问:“你去寿成殿,那小丫头怎么说?”
——他正是叛逆的年纪,最厌恶别人说他还小,但喊起别人小丫头来真是毫无压力。
王聪明道:“皇后娘娘说她记下了,让爷保重龙体。”
元清“切”了一声,又问:“她就没其他的表示?”
王聪明顿了顿,道:“要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奴才觉得,皇后娘娘好像松了口气。”
元清道:“她倒是大方,朕冷落她,她竟没半点不高兴?”
王聪明知道元清这是别扭了,就没多接话。
元清心里越发恼怒。他这两个月在后宫胡作非为,本来做好了被御史找麻烦的准备,结果御史竟集体选择性失明,注意力全部放在黄河那边,以治河不利的罪名弹劾了好些人。这些人在朝堂上吵来吵去,个个都很有道理的样子,他竟一句话也插不上,不由就有些气闷。
回寝宫后就找了些说河工之事的奏折来看,看着看着就到了晚膳时间。
王聪明来提醒他,该摆驾寿成殿,和皇后一同用膳了。
元清这才想到自己折腾这么多,结果全被人无视了,简直就像耍猴戏。又想到害他头脑发昏耍猴戏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皇后,张口就道:“不去了!”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有些说不过去,今天本来打算去给邵敏颗甜枣吃的。如果这个时候王聪明帮邵敏说一句话,元清就去了。
但是王聪明却接了元清的话,道:“皇后问起来,奴才怎么说?”
元清随口就答:“朕不舒服,不想去!”
王聪明去传话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但又想看邵敏气急败坏无可奈何的样子,这才忍下来,等王聪明回来。
结果他放了邵敏鸽子,邵敏竟然敢给他“松了一口气”。
元清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下去,手上杯子一丢,冷笑道:“她不是松了口气吗?朕就让她再舒坦舒坦,传旨,摆驾钟秀宫!”
王聪明这时已经找出了那份奏折,听元清这么说,便问:“爷,不看奏折了?”
元清一面把奏折夺过去翻了两翻,一面道:“看什么看?不是说了吗,摆驾!”
王聪明又问:“要翻牌子吗?”
元清眼睛浏览着奏折,骂:“翻什么翻?!”
王聪明又问:“皇后哪儿……”
元清把奏折塞进袖子里,抬头道:“啰嗦!”
邵敏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有极低的说话声传来。
“娘娘睡下了吗?”
“刚睡下。”
“木瓜粥喝了吗?”
“娘娘说睡前喝东西容易长胖,像是不愿意的样子……不过还是喝了小半盏。”
“好了,你们退下吧。”
邵敏听着像是红玉的声音,知道她们两个终于夜游回来了。她懒得起来,便翻个身,继续睡。
彩珠和红玉是跟她一道穿越过来的,本来是同实验室的师妹。他们实验室为了完成一个项目,集体申请了时空转移,来到这个世界采集数据。这里女孩子四处走动不方便,组里便把她们调整成十岁左右的小孩,扮作男装,跟男组员一同行动。
结果数据采集好,那帮不靠谱的男人竟然认错了人,把偷溜出来玩儿的邵家小姐丫鬟三人带上了时空仪,把她们留在了这里。
邵敏是个宅女,没有光脑日子过得有气无力,两个师妹却是cosplay狂,能在全新的世界体验不同的生命,并且还有脱身而去的机会,她们兴奋的直问候佛祖。
两个月前终于跟时空管制局取得联络,邵敏终于觉得人生有了盼头,两个师妹却大呼不过瘾——她们才刚刚进宫,还没见识现场版金枝欲孽,怎么能就这么回去?
结果一见到元清她们纷纷表示死心——哪管后宫斗得再精彩,只要一想到男主角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正太,她们顿时就觉得萌心枯萎了。
邵敏懒得提醒她们正太也有进化成“才财帅男”的一天。
反正时空仪很快就到,她们等不到那一天了。
邵敏又开始做梦,却又隐约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惊喜的通禀声:“龙辇来了,皇上要来寿成殿了!”
邵敏嘴角直抽,心想自己没盼这个啊怎么会做这种梦。
然后就被摇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彩珠的脸,那双标志性的杏眼瞪得超大,靠这么近把邵敏吓了一跳。
“师姐快起来,小正太来了!”彩珠抓狂道。
邵敏头痛道:“不可能。”
门“砰”的被打开,红玉气喘吁吁地道:“是真的,我看到龙辇了。金的,镶了这么大一颗珍珠,还有N多宝石。两米高,加上抬的有四米那么宽。后面跟着N多人。”
理科生的悲哀,红玉的修辞实在很让人欲哭无泪。
邵敏头痛的揉着额头,彩珠已经把她拖起来给她穿衣服梳头了。伺候的宫女也纷纷端着盥洗用具排成排走进来。外间的人已经开始点烛、洒扫、熏香,准备迎驾。
寿成殿一时间鸡飞狗跳。
不得不说这帮人手脚都很麻利,短短半柱□□夫,一切就绪。
彩珠也给邵敏疏好了头。时间紧迫,来不及做什么复杂的发型,只把头发挽在头顶盘了个发髻,用透额纱固定,两侧簪上珠花。邵敏在红烛暧昧的光晕下一照,觉得这分明是个花哨的道姑髻,稳重禁欲里带一些凡心蠢动,很有些引人遐思。
彩珠已经在催她,低声道:“师姐,赶紧迎驾去。”
邵敏打了个哈欠,一步三点头的往外走去。出门前瞟了眼西洋钟,才八点半不到,不由哀叹自己真是越来越没战斗力了。
入了秋,夜里有些凉。邵敏穿着一身重枣色蜀锦百蝶深衣,下身红罗裙,配着素青色金累丝霞帔,立在寿成殿门前迎驾。皇后的常服都讲究雍容,往往宽袍广袖。邵敏只觉四下往里灌风,里面薄薄一层中衣根本抵不住寒冷。
不由打了两个哆嗦,霎时睡意全消。
寿成殿门前宫女列成两排,手里提着琉璃八角宫灯,跪伏在台阶上。从邵敏的角度望过去,颇为壮观。然而比起龙辇十六抬銮驾前后,那长龙一般的提灯宫女和长城一般的侍卫依仗,也不过尔尔。
龙辇在寿成殿前停了下来。
夫妻两个人,就这样隔了一排排宫灯一层层人,在寒风中遥遥对望了一眼。
明明夜色昏暗灯火阑珊,明明隔了十几步远,连元清的脸都没有看清,但邵敏下意识觉得,元清对她冷笑了一下。
龙辇再次起行,拐了个弯,往寿成殿东南方向去了。
邵敏一直望着元清消失在夜色中,回头看到跪了一地的人,个个疑惑犹豫却不敢抬头观望的模样,后知后觉的有些羞恼。
她打着哈欠转身挥了挥手,对一殿被耍弄了的宫女们道:“圣驾过去了,大家都回房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