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起了雪,林阡陌让单青带着单景瑞早些回去,墨宝斋可没有单府暖和,她怕孩子身体经受不住寒冷,万一感染了风寒可就糟糕了。
等他们走后,又握着画笔画了一阵子,这才伸着懒腰收了手。斜眼看去,沈慎燚正站在窗前发呆。
“怪不得我说手怎么这么僵,原是你将窗户给开了。”她笑着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一同看着窗外,很遗憾地发现自己只到他的耳根。
风一吹,碎雪粒儿带着沙沙声飘到脸上,触到人的体温,瞬间化成了水。沈慎燚看她伸手去接雪粒,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笑容,一把抓过她的手,牵着她就往火笼边走。
“小心冻着!”话语中带着一丝埋怨和宠溺。
林阡陌笑道:“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你站在窗前多久了?”
“没多大会儿,我的身子骨可壮实着呢,不像你,这么单薄,林二说你打小就体弱多病,怕吃药的话就别逞能。”沈慎燚瞪她一眼,“你也不可太过劳累,须知做学问也是要有个好身体的,开了春我就要离开浦城了,过几天我带你去拜访一个人,将你引荐给她,你的能力我不怀疑,但是很多事情还讲究个机遇,机会就靠你自己把握了。”
林阡陌听他说得严肃认真,正色道:“多谢沈大哥,我一定会遵照所言,好好做学问,他日若真能成就一番事业,也是托你的福。”
两人相处时日虽不算久,但志趣爱好尽皆相同,性子一样洒脱不羁,倒真是惺惺相惜,互为知己。
林阡陌原本就是个爽利的女孩儿,带着些男子气,来了这里为了配合这个温婉的外貌,这才收敛了一些,男女勾肩搭背,对她来说只要不涉私情,那是哥儿们的友好之举,所以压根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正被沈慎燚攥在掌心。
她心里把沈慎燚当成了大哥,想当然地认为他也当自己是妹妹,可世上的男女除了亲兄妹,又何来真正的兄妹之情?沈慎燚直拉了她坐到火笼边,这才放开了她的手,那手真小,因为不做事,骨架纤细,他不过轻轻一握,便能将她整只手全部包住,大手握小手的感觉,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他不是没有看过绝色的女子,也不是没有见过比她更有才的女子,不过林阡陌却是他最欣赏的女子。曾经相识的那些女人,不是太傲,就是太骄,不是太过肤浅,就是堪比草包,她们对他更多的是一种猎艳的兴趣,世家女们开始冲着他的名声而来,将他当成了猎物,只盼着能得他青睐,但一听他是庶子,又不愿委屈为侍,立时退避三舍,信誓旦旦的承诺顿时成了笑话。
正因为如此,蹉跎多年,沈慎燚一直找不到归宿。没想到会在浦城遇到林阡陌,她的学识,她的谈吐令他认定此女非池中之物,她的风趣与随性的人生态度让他生起了知己之感,奈何相遇太晚,亲事已被母亲定下,开了春,他就要远嫁同安,从此为人夫,今生难再见。
“如果早点遇见你,该有多好!”沈慎燚不由自主地说道。
“现在遇上也不晚啊,早的时候我又瘦又小,更是个孩子,大哥见了也是不会入眼的,也不会和我论道讲学。”林阡陌笑道。
“也对。”沈慎燚笑道,端起几上的冷茶喝了一口,以掩饰尴尬的神色,茶太冰,滑入口中,刺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这时林二呵着手匆匆推门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道:“姐姐,不好了,苏老板晕过去了,一地都是血,瑞儿吓得大哭,他家院子里的下人都放回去过年了,就只有单青在照顾着,让我来请你去帮忙照看下瑞儿,除了他爹,他就只听你的话。”
“啊!怎么会这样?”林阡陌上前一步拉住林二,“快些,马上就走,苏……苏老板他人怎么样了,好好的如何会晕倒?”
她急急忙忙地拽着林二冲出了墨宝斋,都忘了和沈慎燚说一声,等她出了门去,沈慎燚的心沉入谷底,刚才那一刻,他分明从她的眼里看出了端倪。
她喜欢那个苏染,这一点明明白白地写在了她的脸上,否则不会如此失态。苏染比她大那么多,嫁过人,还带着个孩子,为什么会这样?林阡陌,你也不能免俗吗?因为那个人的绝色?沈慎燚承认,苏染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在金陵,唯有六公子可与之一较长短,可是那人的事他多少也听说过一些,又如何配得上林阡陌。说不得他得找个机会和林阡陌谈一谈,别因为单纯,中了那人的计,那样有心机的男人,岂是她一个刚出道的女孩儿能识破的?
纵然沈慎燚不能嫁给她,也希望林阡陌能够娶到个好男儿,幸福过下半辈子。
林阡陌拉着林二一路狂奔,只觉全身都在发抖。林二说屋里一地都是血,苏三闭目不醒,他先到底怎么了?
“他家里的下人大多回家过年了,屋里侍候的下人一个也没留下,单青说苏老板体恤下面的人,想着明日就是年三十,放人家回家团聚,所以也没人知道出了事,我听你的送他们回来,还没出大门呢就被单青叫了回去。现在苏老板在床上躺着,已经请了安宝堂的胡大夫诊治,我急着来叫你,倒不知情况如何。”林二一边跟着跑,一边气顺吁吁地说着。
“苏三苏三,你一定不要有事!”林阡陌在心里说着,雪随风落入眼里,涩涩地酸意直冲鼻头。
终于到了单府,单景瑞一见林阡陌,就扑到了她的怀里大哭。林阡陌紧紧地抱着他安慰道:“别哭,瑞儿别哭,爹爹没事的。”她抱起他来,一边徐徐念叨着,一边轻轻摇着,孩子在她的安慰下,慢慢地歇了声,也许是哭累了,竟然挂着泪珠睡着了。给他脱了衣衫鞋袜,将他放在床上,拉了锦被盖好,因怕冷着,又让单青烧了个暖炉隔了被子捂在脚下,这才得了空去看苏三。
“到底是怎么了?”她问单青。
“大夫说是气瘀郁结,旧伤复发,已经开了药,我这就去熬了给少爷服下,还请林姑娘先帮忙看着少爷。”
“你去吧,这里有我,”林阡陌说罢回头吩咐站在一旁的林二,“你也忙了一天了,先回家吧,秋霁一时不见我们回去,又该担心了,这几日我就陪着瑞儿,待苏老板好些了我再回去。”
林二答应着走了。林阡陌守在床前,看了看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苏三,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良久,才调转了开来,打量他的卧房。屋里摆着几个大屏风,将屋子隔出几个空间,那屏风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流光溢彩,只觉上面的花鸟都像活的;墙的一侧还有一排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墙的另一壁竖着一面大镜子,可将人的全身都照进去,镜子打磨得光滑透亮,反射出点点烛光,映得室中更亮了几分;几上摆了一盘干果,还有个熏炉,里面的香早灭了,只余下满炉的残烟。地上铺的是一色的砖,碧绿凿花,一滩血迹还没来得及除去,红绿相对,触目惊心。
林阡陌心一颤,转回了视线看向苏三,他的手不知何时伸出了被子,眉头也皱了起来。她俯身前去,握住他的手塞进了被子,凑在耳边低声问道:“哪里痛么?”
苏三低声呢喃,她将耳朵贴在他的唇畔,温热的呼吸吹得她耳朵痒痒地,终于听清了他在说什么,原来他是要喝水。林阡陌出门来,外厅的几上倒是有茶壶,却是冷的,便向厨房要了壶热水,幸好他家的厨子没走。
倒出来晾了一下,她先喝了一点试了试不烫了,这才扶起苏三来,将茶盅送到他嘴边,喂他喝了。林阡陌碰到他时,他的身子有些僵硬,并且微微地发抖,他讨厌她的碰触,还强忍着不一把推开,想到这里,她有些难过,一喂完水就放开了他。
苏三半闭着眼睛说了声谢谢,林阡陌说道:“不用谢!”接着又问他:“你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晕倒?”苏三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林阡陌有些尴尬,呆了片刻,讷讷言道:“对不起,我一个外人不该问这些,原是我逾矩了,我去看看单青熬好药没有。”说着站起身要走,裙裾却被他牵住。回过身,苏三睁着眼对她说:“麻烦你了,林姑娘,我病了,还请你多照看一下瑞儿。”他的声音有些哑,说话显得有点吃力,一边说,一边又皱起了眉头,想来身上哪里在痛着。
“我会的。”林阡陌说罢,他放开了手,目送着她走出了房门,那双眼顿时没了一丝亮色,失神地盯着帐顶一动不动。
第二日便是新年,想到苏三病着,林阡陌也不好走开,便提议干脆都到单府来过年,苏当然是求之不得,于是林二和秋霁一早就过来,和单青一道忙碌了一天,晚饭时摆了一桌子的菜,爆竹烟花地也放了不少,瑞儿毕竟是小孩子,这一热闹,脸上又恢复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