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感激涕零的俊俊后,齐达把最后的半担红苕全部归入地窖,然后决定上根生家一趟。毕竟明天就是腊月十五了,年前的最后一场,算是年场,该去问问他去不去。
到了根生家里,正好大毛叔也在,也是过来约赶场的,三人一拍即合,说好了明天一起行动,而且,因为是年场,家里的女人们也去。这么一说,原本打算把齐又托付给于氏的齐达决定也带着小家伙去感受一回。反正有这么多大人在,轮不到他背小家伙。
第二天,照例是天空刚刚开始发白的时候,齐达抱着一身兔皮缝制的衣服打扮得像个兔宝宝的齐又等在根生家小院,没过多久,大毛扶着肚子明显凸出的水秀走了过来。
根生眉头一皱,“弟妹这个样子,能走吗?”
“没事,”大毛喜滋滋的说,“我跟我三叔借了辆牛车,我们坐车去。”
到了大路上,果然一辆牛车等在那里,车上还装着两摞竹编的背篓。
“先把东西放上来吧。”大毛说着,指挥根生把他的那两担炭小心放在背篓后面,然后一伸手,把齐达兄弟一起抱起放上牛车,“达伢子你们两个坐在这里。”接着扶水秀上车在齐达身旁坐下,而且还小心的整了整水秀的衣角。另一边,于氏偕同根生也上了车。
见大家都坐稳了,大毛坐到牛车前面,鞭子一扬,“坐稳了,走嘞!”
牛车晃悠悠的走了出去,拉车的是头老牛,至少拉车这方面已经很有经验了,所以牛车走得虽慢却很平稳。大毛手里虽然拿了一根鞭子,却根本用不上,所以干脆回过头来有一茬没一茬的与根生说话,只是偶尔用眼睛确认一下前方的情况。
因为是年场,赶场的人特别多,才出村子没多久,就已经遇上了五拨人,有相熟的人招手拦车,大毛也都笑嘻嘻的停下了,让他们上车,直到实在坐不下了,才摆摆手,然后和满车的人一起喊:“坐不下了!坐不下了!等后面的吧!”然后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整个车上溢满快乐的气氛,甚至有人哼起了小调。辛苦了一年,休息就在这几日,大伙儿自然是怎么样快活就怎么样做。男人们大声谈论着今年的收成来年的天气,偶尔压低声音说说东家的婆娘西家的闺女,然后惹来身边女人们的一阵嗔骂;女人们则悄声议论着集上谁家的布最便宜又最好,商量着扯上几尺来给自家男人和小孩缝上一件新衣等等。
路上不时有走得快的牛车赶超,到那时,两车的人就一起挥动手臂打招呼,“赶场啊!快点嘞!”“我们先走一步了啊!” 喜气洋洋的声音震得整条山路都热闹起来。
就这样,一路热热闹闹的到了集上。约好了回去的时间地点,大家伙就哄的一下散开了。
大毛根生都是有东西要卖的,两个男人挑起东西自去卖东西的地方摆摊。于氏水秀两个女人难得出门,决定去逛街。齐达作为唯一一个空闲并且熟悉柳坪集市的男人,被两个女人鼓动走了。当然,齐达是绝对不会说出自己之所以答应他们是因为于氏答应帮自己抱齐又的。
因为是年场,附近只要有空闲的人家都来了,街上人极多,而且大多是全家出动的那种,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好不热闹。除此之外,集上不时还可以看到无论男女皆在头上用黑布重重包裹着的土人,说着半生不熟的官话,与街上的商贩打交道。整个柳坪,都因为这年前的最后一场集市而格外热闹。
齐达几人先是在直接进入集市的正街上逛了一个来回,从街头的香烛木炭看到街尾的胭脂水粉,中途顺便还买了四个糖人,人手一只。
因为正街上人太多,实在不方便行走,四人在街边吃过一文钱一小碗的粉丝后,便下了专门卖脂粉首饰布匹的地方,当然,这些东西都是外地来的行商卖的,质量好不到哪里去。但是山里女人,一年到头不是下地就是上山的,一辈子也不见得碰过几次胭脂水粉,谁在乎那个,只要有就行了。
不过,齐达看了眼有些漫不经心的水秀,似乎,水秀婶娘对这些很有研究呢。
对摊子上的“京城老字号的胭脂”“秣陵出产的蔷薇硝”“洛阳来的茉莉粉”统统无视,水秀直接拉着于氏过了脂粉摊,到了卖布料的地方站定。
两个女人,主要是水秀,开始跟卖布的商贩讨价还价,齐达与于氏一人一边的夹着水秀站好以防水秀被人撞着。水秀则专心致志的跟卖布的中年男子杀着价,最后硬是原本五十文钱一匹的布杀到了二十五文,那卖布的男人在拿布给水秀二人时一脸肉痛的千叮咛万嘱咐说千万不要向别人透露这个价格,不然他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水秀自然是笑眯眯的答应了。
两个女人把布匹捆在背上,继续前进。基本上在每个摊位面前都要停老半天,对摊上的东西摸摸捻捻,因为是年场,大家也不计较,笑眯眯的纵容着她们光看不买的行为。
就这样,走着看着,齐达突然眼睛一亮,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子上,他居然看到了一串红通通的干辣椒。
齐达的嘴一下子馋了!
说起来,来到这里这么久了,他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辣椒。齐达几乎不经思索的走到摊前,拿起那串辣椒,“这个怎么卖?”
年纪在三旬左右的摊主懒洋洋的抬起头来,“你真心要的话,给五两银子得了。”
五两银子,即五十个银钱,也就是五缗铜钱,五千文铜钱。齐达一个哆嗦,手中的辣椒掉在了摊子上,“不用了,我不买。”他所有的家当加在一起都买不起这串辣椒。
于氏与水秀这时走到他的身边,“达伢子,想买点什么?”
齐达讪笑,“不、不买什么,我就是随便看看。”
“哦,”两个女人应了一声,随即被摊子上的各式首饰吸引住了。这个摊子上的首饰并不多,不过样式都很精巧,两个女人都被吸引住了,就连看似见过不少世面的水秀都在不停的试戴各种花式的手镯,钗饰。
在几乎试过所有的饰品后,因为价钱的原因,两个女人空着手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个摊位。因着这个缘故,两个女人在接下来的逛街行动中少了许多兴致。于是在给小家伙买了个拨浪鼓后,几个人一起回到了大毛他们摆摊的地方。
根生的炭已经卖掉了,大毛的背篓还剩两只。两个男人正蹲在那里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闲话,听见有人走近,大毛头也没抬,“背篓六文钱一个,就这两个了。”
水秀拿着买给小家伙的拨浪鼓在大毛头上一敲,“你就是这样子卖东西的呀?”
大毛捂着头跳起来,“老婆!”
根生笑呵呵的站起来打圆场,“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不多走走看看?”
水秀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好拂了根生的面子,干脆回头用拨浪鼓逗起于氏怀中的齐又来。这小家伙一直就睁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乖乖的看,不哭也不闹,看着就可人疼。真希望自己肚子里的家伙将来能是一个这么乖的孩子!
“我和水秀妹子走累了,过来歇歇。”于氏似乎毫无所觉的接着话,“对了,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好?”
大毛乐呵呵的凑趣道:“嫂子说好,我们就好。”说着拿起地上叠在一起的两个背篓一甩,甩到自己背上,“好了,现在去哪里?”
于氏捅了捅水秀,“妹子,你来做主。”
水秀撇了下嘴,“还是你带路吧,我们两个妇道人家,人生地不熟的,做什么主?”
“呃?”
齐达见两个男人都被噎住了,出于男人的友谊,很好心的插了一句,“要不我带路,两个娘(念第一声)肯定喜欢?”
根生与大毛相视一眼,异口同声:“好!”
齐达带着两个男人到了之前水秀她们徘徊许久的那个摊子前,“喏,就是这里。”
“原来是这里啊!”两个男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找到症结所在,就好办了。两个男人各自把各自的婆娘拉到摊前,“选一个吧,过年嘛!叫花子都有三天年,我们也是该买些东西不是?”根生还体贴的把半天来一直贴在于氏身上的齐又解下来放到自己脖子上方便于氏选首饰。
因为之前在这里都已经看过了并试戴过,所以没过多久于氏和水秀就选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氏是一个银色的镯子,上面铰着细细的五福图案,很是吉利;水秀选的却是一支素净的钗子,黑沉沉的看不出什么木质制的。分别问过价钱,于氏的是三个银钱,水秀的居然还要贵一些,五个银钱。(十个银钱一两)
难得的,两个男人都没有还价,爽快的付了钱,然后拿起她们选中的东西,亲手戴了上去。于是,刚才还怨气冲天的两个女人都一脸甜蜜的笑了起来。
许多——
“喂,我说你这小伙子,你这背篓是自己买的还是拿来卖的?”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子不满的冲着失神的大毛吼道。
大毛回过神来,红着脸道:“呃,老人家,是卖的,是卖的。”
老人不满的翘了翘胡子,“卖的话,给我一个。”
大毛连忙从背上解下一个背篓递给老者,“六文钱。”
老者接过背篓放在脚边,哆哆嗦嗦的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然后慢慢打开,一文一文的取出六文钱又小心的数了数,才放入大毛手心,然后又哆哆嗦嗦的把剩下的钱包好放入怀中。
大毛收好钱,看了看笑得一脸满足的两个女人,然后将目光转向手里只提着些香烛之物的齐达,“达伢子,你要不要买点什么?”
齐达摊摊手,“我想是想买对猪仔,可是在集上转半天了,连个卖猪的都没见着。”
“买猪?你怎么想起买猪了?”大毛高高挑起眉毛,“那种只有土人才吃的畜生,莫非你也想养?”
“是啊,”齐达有些迷茫的看了看一脸不赞同的根生大毛两人,“怎么了?”
“那,达伢子,你养猪做什么嘞?”水秀温和的问。
这还用问,“吃猪肉啊。”齐达坦然回答。
根生几乎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放屁,猪肉那种东西也是能乱吃的吗?小心得瘟病!”
大毛也难得的皱起眉头,“达伢子,我晓得你书看得多,晓得的也多,但是有些东西是碰不得的!你也是当家的人了,莫总是听书上讲什么就是什么,做事要顾到屋头点!”
齐达看着两个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严厉的大人,知道养猪的话题是进行不下去了,大过年的,不如干脆投降,免得弄得大家都不痛快,“我知道了,只是想想而已。对了,是不是要买些红纸回家写对联?”
“耐烦唷,写对联是那些大户人家的事,我们回家做个桃符就是了,没必要买红纸!”
“就是,买了也没人写,浪费!”
两个男人差不多的态度使得齐达也没了买红纸的心,毕竟,这里的红纸实在是太贵了,一张红纸的价钱差不多等于一匹布了。就算家里还有些钱,也没这么用的。
“那就没什么好买的了。”米面之类的家里还有,应他的要求,那些买他兔子的都是用米面或者什么其他的日常生活用品换的。
“要不,买点黄豆,过年的时候打点豆腐。”水秀温柔的建议,在齐家生活的两个月,让她对这个小小年纪就支撑起一个家而且又救了她的男孩子生出一种特别的好感,如果可以,她想尽可能的照顾他。
“对,你不说我还忘了,‘二十五打豆腐’。”大毛一拍脑袋,“走,我们也买点黄豆去。”
“我们也去,要不是弟妹提起,我们也是忘记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