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本来应该热闹无比,灯火辉煌的宴会上,一片寂静,穆函周身的冷意几乎要把方婉容冻僵,更不用脖子上死死掐着她,露出青筋的手掌。
穆辰站在原地,手中的酒杯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捏碎,他恍惚的想起,小时候,他也曾决定做一个好哥哥,照顾幼小的弟弟。然而,自从他上大学住校后,就几乎没有跟自己的弟弟好好交流过,尤其是进入穆氏集团后,他野心勃勃,每日奔波周旋于利益之间。
他当然也是怀念温柔的生母,只是,与方家的结合对穆氏有利,而且方婉容的表现都说明她进门后会是一名贤妻良母。他与父亲都太过自负了,都认为方婉容会死心塌地的留在穆家,照顾好穆泽。他们却忘记了,人心难测,自己的亲人怎么能托付给别人,穆辰想起之前回家的时候,穆泽总是留恋地呆在他与父亲的身边,却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的时候,被方婉容岔开,支走。
若是那个时候,他能多一分耐心,哪怕是多留十分钟,是不是就能将他的弟弟从地狱中救出。
单手捂住脸,穆辰急促地呼吸着,莫大的自责与愧疚将他淹没。
一旁的穆盈已经颤抖着,无法站住,全靠身后朋友的支撑才没有瘫倒在地。
淡漠地看着穆家众人的表现,穆泽缓缓从角落走出,
穆盈抖了抖双唇,直起身颤声道,“小泽……”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缓步走出的少年身上,秀丽的脸庞,修长纤细的身体,惨白的脸色与略微发青的嘴唇在灯光下愈发刺眼,这个受尽苦楚的少年脸上没有丝毫怨恨,不甘,漆黑的眸子只有一片漠然与死寂。
穆泽没有理会穆盈的呼唤,也没有在意穆函与穆辰父子愧疚痛苦的目光,只是冷冷看着形容狼狈的方婉容,
“穆夫人,这份生日礼物你可喜欢?”
穆函慢慢放下自己的手臂,方婉容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白皙的脖颈处青紫的一圈十分骇人,却没有任何人心生怜惜,这个女人已经不配为人。
她眼中满是惧怕,哪有画面中的那份猖狂与残忍,看着穆泽,她突然间崩溃地大喊,“你居然能拿到那些视频,你怎么敢……”
“为什么不敢?”穆泽冷冷地俯下身,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女人,“我已经不再怕你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亲人,生命,那些都算什么呢,我要的只是你的万劫不复!!”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四个字,穆泽感觉那些怨恨,绝望,痛苦再次翻滚起来,他目光轻移,落在那个原本他尊敬的男人身上,
“父亲,我只想问一句,”少年直起身,目光空洞,轻声开口道“你有没有哪一刻,哪怕只有一次,想过你的孩子在家里过的怎么样?”看着穆函如同被人深刺一刀的痛苦表情,继续开口道,“想想你的孩子今天有没有吃饱,穿的暖不暖和,有没有被人折磨到生不如死,有没有无数次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深吸一口气,想起少年躺在浴缸内时的悲哀与绝望,穆泽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有没有处在地狱之中,心如死灰……”
一道身影猛地出现在穆泽身旁,将他紧紧地拥在怀中,秦松颤抖着将少年箍在臂弯内,亲吻着他冰冷的脸颊,心如刀割。
穆函在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痛苦地闭了闭双眼,“对不起……孩子。”
“小泽……”穆辰颤抖着开口,“我……”
“不需要了,”穆泽轻声道,看着穆家人痛苦难当的表情,漠然地开口,“已经太晚了,什么都不要说,你们…已经没有资格跟我说什么了。”
目光移到方婉容身上,看着她畏缩恐惧的身影,穆泽轻声一笑,欺软怕硬,也不过是个懦弱的人,这种人杀了她也是脏了自己的手,抬起头,穆泽突然感觉到无比的疲倦,靠在身后男人温暖可靠的胸膛上,少年淡淡地开口,
“这个女人随便你们怎么处理,我来也是想要通知你们,从此以后,穆家便没有穆泽这个人了,我的事情与你们再没有关系。”
“不,小弟,”穆盈慌张地开口,“是我们的错,二姐真的知道错了,不要走好不好,给我们一个弥补的机会。”这个在服饰设计界有着冷艳女王之称的女人,此刻却哭得如此伤心,强烈的愧疚感几乎要将她压垮。
“弥补什么?”穆泽歪歪头,平静地问道,“在我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我无数次的祈求有人能来救救我,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希望你们能停下脚步,哪怕是拍拍我的肩膀,问一句‘过得怎么样’,或许我都不会如此绝望。”那个少年,在母亲去世之后,没有享受过半分温情,他曾经诅咒过穆家的败落,因为这样,或许这些来去匆忙的亲人们,会关注这个被孤独扔在地狱中的孩子。可惜,一切都是奢望。
【那是什么?】虚弱到如同蚊鸣的声音,轻声响起。投影布是已经开始播放下一个视频,男孩身条抽高,已经有了现在的模样,此刻安静地躺在地上,面容不再惊慌,只是一片空洞与寂然。
【是方家刚研发出新药,能够增加血小板,加速伤口愈合。】女人欢快地说道,将注射器中的药物快速地推入,【副作用就是,痛苦。】
看着地上痉挛着不断挣扎的少年,方婉容得意一笑,【很疼吧,但是效果很好,】一脚踩在少年的右手臂上,女人缓缓用力,一大片血迹快速地晕开。少年手腕上深深的伤口外翻,露出狰狞的血肉,却又在药力的作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止血,愈合,然后又被女人用力踩下,崩裂伤口。【伤口愈合的越快,你就越痛苦,因为没有人能够承受得住,所以这批新药的数据被当成失败品销毁了,但是,我从父亲那里拿回了所有的样品、】女人露出恶意的微笑,【想死是吗?你每自残一次,我就给你注射一支,药效可以在体内存留一个月之久。】
秦松颤抖着拉起少年的右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抚摸,原来手心处被碎片扎出的伤口,只剩下一道肉眼几不可见的粉色痕迹,手腕上迎着灯光才能看出三四道细长的伤痕。那般深可及骨的伤口,可以看出当初少年下手时有多狠,伤口有多深,就可以看出少年当时对这个世界有多绝望。
而亲近如他都没有察觉到这些伤口的存在,愈合的这般好,不知道当初穆泽又经受了多少痛苦。
穆泽反手握住秦松的大手,他伤口的愈合得好是因为灵力运转的缘故,搬离穆家时,他体内残留着各种毒素,却没有那种加速伤口愈合的药物。亲近的时候秦松没有发现疤痕,是他故意避开的结果,秦松不必自责。
“王伯,把U盘给我。”穆泽回身轻声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希望再让那些人看到少年狼狈痛苦的模样,有几个人会真正在乎他的痛楚,不过是当成戏码一般,看一看,摸摸眼泪表示自己的同情,便也是仅限如此了。而真正在乎他的如秦松秦宣两人,穆泽不舍得让他们如此痛苦,至于穆家,他跟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王伯将画面退出,将U盘递给少年,涩声开口“三少爷,您就给老爷他们一个机会吧,毕竟是血脉相连……”
“血脉相连?”穆泽将U盘拿回,“我这些年流的血,已经够还他们穆家的了。”
穆辰指尖狠狠地抽动一下,胸口痛苦得快要窒息,却一句话也无法说出,他们已经连挽回的资格都没有,如何又能祈求少年的原谅。错了,错了,从方婉容嫁过来那一天,从他们只知前行将其他所有都忽略的那天起,就大错特错了。
“走吧,我累了。”仿佛失掉所有力气,穆泽向后倒去,被秦松牢牢地搂住,打横抱起,秦宣护在一旁,无比珍惜地抚了抚少年的发丝,带着他离开。
“小泽……”身后传来艰涩的呼唤,穆泽只是安静地将头埋在秦松怀中,没有任何反应,秦松大步地迈出穆家的大门。
男人的气息熟悉又温暖,穆泽贪婪地汲取着温暖的气息,秦松不禁将少年搂得更紧一些,再紧一些,恨不得将他揉入自己的身体,将少年所有的痛苦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穆泽轻叹一声,精疲力尽地闭上双眼。从他勉力施展法决迷惑那两个人起,他就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更何况原主的感情还在不断地冲击他的识海。
原主偷取这些视频的时候,将所有的备份都毁掉了,那个时候,原主的精神疾病已经十分严重,幻觉,厌食,自我厌弃,心境障碍,常年的虐待已经让原主彻底崩溃。消除心底深处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期望,原主对方婉容的怨恨也到达了顶点,超过了对她的恐惧。然而,在揭发这一切之前,原主的精神障碍再次发作,强烈的自我厌恶让他无法保持理智,只想着毁掉自己的生命,毁掉这个让他觉得肮脏无比的身体,所以他才会在自己的手腕上,再次狠狠地划下。
深深地呼吸,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缓缓浮上心头,识海突然一阵清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融合,穆泽感受着头上轻抚的大手,心中平静下来。
这样,跟穆家的恩怨便结束了,就像他最后说的那样,最好不要再见面了,不见面便不会再痛苦。什么愧疚,什么补偿,应该接受这些的人已经不在了。原本的穆泽是那么乖巧善良的孩子,在穆函等人面露痛苦,愧疚难当的时候,那些怨恨与不甘就悄然消失了。
穆泽眼角渐渐湿润起来,泪珠不断地溢出,秦松心疼地伸手去擦,却怎么擦也擦不完,男人不禁将少年抱起,将他溢出的泪滴温柔地吻去,
“别为不值得的人伤心,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秦松眼中满是心疼,尝到少年眼泪的酸涩,他的心都要碎了。
少年点点头,将头埋进他的怀中,前方开车的秦宣握紧方向盘,眼中盛满了心疼与冷意,看到穆泽的痛苦,即便少年选择与穆家两不相干,但他怎么甘心让那些人不付出代价。
只是痛苦,只是愧疚,这种惩罚,太清了,如何比得上少年的痛不欲生。穆泽不愿追究,他却不会放过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