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天性谨慎,习惯于走一步看十步,刚进夜郎城,就照例找好了紧急联络地点。
负伤从本草堂逃脱后,他强撑意识赶到做过标记的小院,看见太平等在里面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南谷雨没事,你守在门内,除了你娘,别让任何人进来。”
夜郎城对他和司徒风的搜捕力度异乎寻常,因此唐昊早就留了一个心眼,南谷雨喝的药,是他亲自盯着药童抓的,绝对没有中途调换的可能。
而他进入本草堂前,特意观察过周围环境,并未发现有人埋伏的痕迹,即使夜郎城主真的带人包抄住医馆,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因而他有八成把握突围成功。
谁知,逃离医馆的过程比想象中容易百倍,他和太平竟然没有遭遇任何阻挠,连一名官兵的人影都没有看见,轻轻松松从所谓的“包围圈”中逃出生天。
谎称给南谷雨下了毒,是为了逼他就范,但口头虚张声势,实际上不曾在本草堂外设伏是什么意思?夜郎城主这番举动,倒像是故意要放他们一马似的……
抱着这样的犹疑,唐昊终于在药效作用下沉沉睡去。
南小翠带张子谦找上门的时候,太平已经把南谷雨和唐昊整整齐齐摆放在床上,也不管十月的夜晚有多闷热,给他们两人合盖了一张厚厚的大棉被,并且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然后乖乖坐在床边圆凳上等娘亲回来。
南小翠和张子谦习惯性地跳窗进屋,正对上太平无机质的银灰眼眸。
“太平,我回来了,你们没事吧!”南小翠一个箭步冲到太平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后,探头往拔步床看去,“南谷雨和唐昊呢?咦,他们怎么都躺下了?”
太平将南小翠拉到身后,双目紧盯不速之客张子谦,一五一十告状道:“娘,这个人给舅舅下了毒,还打伤了唐叔叔,他不是好人,我们离他远一点。”
张子谦:“……”
这就是他们张家世代守护的太平碑?怎么跟三岁小孩似的,逮着人就喊爹娘的毛病到现在都还没改掉?
南小翠从太平身后探出头,狠狠瞪了张子谦一眼,拉住太平左手安抚说:“别紧张,张叔叔是吓唬人的,他没给舅舅下毒。”
倒是唐昊身上不知道伤得如何,她一进屋就闻到了浓烈血腥味,看太平的样子,也不像会帮他包扎伤口。
床上两人都被棉被捂得满脸通红,额头全是汗珠,南小翠哭笑不得地替他们搬开被子,然后催促张子谦给唐昊解药。
半睡半醒间,唐昊听见有人在房间里说话。
“城主,隔壁那位病人脉象虚浮、脾胃不振,应当是长途跋涉引发的水土不服。本草堂坐诊医师开的方子已经对症,如果想要病人加快康复速度,可以在饮食上多加注意。”
“至于屋内这一位……”老人的声音微微一顿,继续道,“左臂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口中出血是因为咬破了舌尖,这几日吃食上注意忌油忌辣。吃了城主的解药,他应当很快便能醒来。”
“多谢贺老,大晚上麻烦你跑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来人,送贺老回府。”
“不敢当,城主请留步。”
这两个声音……太平放其他人进屋了?
强烈的警惕心将唐昊硬生生从困梦中唤醒,睁开眼皮的一瞬间,张子谦恰好送完贺神医返回房间,两人一站一卧,双目相对视线撞了个正着。
夜郎城主?他怎么会在这里!
唐昊神色剧变,身体条件反射般跳下床,右手迅速摸向佩刀的位置,却出乎意外地摸了个空。
他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并非原来那个小院,而是一处低调不失奢华的居所,身上染血的旧衣也已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丝绸质地的柔软衣袍。
而之前针锋相对,要将他抓进大牢严刑拷问的夜郎城主,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走到雕花八仙桌旁坐下,捧起雨过天青荷叶杯,悠哉悠哉地喝了口茶水。
有生以来头一次,唐昊的脑子卡壳转不动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无比艰难地问出两句话:“夜城主,你这是何意?我的几位朋友呢,他们人在哪里?”
张子谦轻轻一笑放下茶杯,正想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再逗弄唐昊几句,好多欣赏欣赏第一名捕失态的神情,房门却被人一脚顶开,南小翠捧着比她人还高的一长摞食盒,吭哧吭哧迈入屋内。
这下失态的换成张子谦了,他一个闪身出现在南小翠跟前,飞快接过她手中食盒,沉下脸问道:“厨房伺候的下人呢?怎么能让你自己端东西!你这个身体不会武功,万一摔着了如何是好?”
南小翠甩了甩酸胀的手臂,浑不在意道:“我不是习惯了自力更生嘛,几盒点心罢了,哪里用得着一群人前呼后拥地送过来?你别太紧张了。”
阻碍视线的食盒被张子谦拿走,南小翠才看见床边满脸震惊的唐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说实话,唐昊从来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她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懵逼的模样。
直到张子谦打开食盒放在八仙桌上,握起筷子给南小翠挟了一只松露小笼包、两块糖醋小排,把南小翠的嘴巴塞得满当当的,唐昊才平复好心情。
他在心中默默念了两遍“夜谦”这个名字,然后望着八仙桌边两人,满脸复杂地开口:“夜郎城主,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锦衣夜行张子谦!”
谁又会料到呢,富甲天下的夜郎城主夜谦,与恶名远扬的神偷张子谦,竟会是同一个人!
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秘闻!
如此看来,张子谦在本草堂中一系列作为,都是为慕容雨试探他,但凡他露出一星半点抛下南谷雨的想法,从今往后,怕是再也不能得到慕容雨的信任。
果然,一等唐昊想明白其中关节,张子谦便问:“喂,姓唐的,你直接带南谷雨落跑,就不怕他毒发身亡吗?还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后招,说来听听。”
唐昊苦笑一声,他哪里有什么后招,只不过是猜到张子谦在说谎罢了。
他将自己的分析简单述说一遍,然后摸着手臂上的绷带,淡淡道:“锦衣夜行,你煞费苦心演了一场好戏,不知道对我的表现是否满意?”
张子谦用锦帕替南小翠拭去唇角糖汁,挑眉迎上他的视线,回敬说:“比起你送给慕容的诸多大礼,我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小菜一碟,当不起神捕这声‘好戏’的夸赞。”
两个男人再次视线交触,虚空中似有电闪雷鸣。
处在风暴中心的南小翠丝毫没有察觉异样。
她一边往嘴里塞豉汁凤爪,一边朝唐昊招手:“既然醒了,就过来吃东西吧!顺便跟我们详细说说,天龙城的老皇帝究竟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唐昊朝张子谦挑了挑眉:是你告诉慕容雨的?
张子谦回以一个挑衅笑容:没错,这下你不得不说了吧。
唐昊无奈地叹气,用锦衣夜行真实身份的消息,换取武德皇帝染指天下的密谋,这一笔买卖,也不知道是谁赚谁亏。
至少锦衣夜行这番表现,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人看待,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想到这里,唐昊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毫不客气地倒了一杯茶水,将这几年自己在神捕司中观察到的情况缓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