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采风皱紧眉头,看着四周弥漫的黑雾。
周围不再是狭窄的通道,而是刚才那座石制大殿。
他早就发现了那扇木门的异样。除非是上好的金丝楠,否则不可能历经千年不腐。
当年前唐挖建地宫时非常仓促,再加上国力有限,又怎么会拿与黄金等价的金丝楠做门?
更何况,后来圣师只改造了外面的通道和大殿,这扇门及后面的斗室原封不动。既然如此,木门上哪里来的诡异微光?
只是他没有料到,木门居然被当成了开启幻阵的钥匙。
千年前,精通奇门遁甲的万灵谷是覆灭前唐的罪魁之一,被圣师除尽满门。千年后的现在,奇门遁甲之术早已失传,又是何人布下这个阵法?
对方特意将自己与另外两人分开,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细细思索着这些问题,没过多久,四周开始有了动静。
浓烈的黑雾翻滚起来,渐渐凝聚成一头五人之高的三角巨羊,虚实相间。
凝成实体后,怪羊吐出一口黑气,火红双瞳透着妖异邪光。它死死盯住脚下的宁采风,像是在辨别什么。
看到这头怪物,宁采风面上的平静终于消失了,他惊慌地叫道:“这、这是睚眦?怎么可能!”
万灵谷攻打前唐的目的,一是抢夺莫尹君和瓜分战利品,二是以太京几十万枉死者的怨气炼制凶兽睚眦。
圣师诛尽万灵谷众,焚毁奇门遁甲典藏,就是为了防止这等异术再度祸害人世。但他却没有杀死睚眦,而是把它关进圣城,做了这里的守墓者。
睚眦以怨气为食,偏偏此地是太平城,在太平碑守护之下,哪里还有怨气给他吞食。圣师的意思,怕是要将它慢慢耗死在遗迹中。
只是千年已过,为何睚眦不但没有消散,反而还拥有了布置幻阵的力量?
他忍不住问出口:“过了这么多年,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人性本恶,弱肉强食。莫尹君逆天而行,妄图改变这优胜劣汰的至理,简直是痴人说梦。”确认站在眼前的书生不是自己死敌,凶兽像是安下心来,狠狠喷出一口恶气,“一千年前我就说过,他设置的规则根本就是个笑话。”
“太平碑震得住光天化日下的恶行,可曾治得了阴暗角落里的人心?这一千年来,我汲取的怨气就是明证。”
恶人被庇护,寻仇者枉死,穷途铤而走险,还有城主府多少代人的牺牲。
“本大爷现在的力量,就是对他这种天真想法的最大讽刺。”睚眦张狂地笑了起来。
被镇压了一千年,它怎么不怨,怎么不恨?只是一想到,当年那个超凡存在也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更为这个错误白费了性命,它就高兴得想要发疯!
宁采风默默低着头,任由凌乱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表情。
“太平城主谋划多年,终于要动手除掉我的心头大患。等太平碑一毁,大爷我就能从这鬼地方出去,把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慢慢逼近文弱书生,睚眦身影像是一座暗夜里的山峦,阴森中带着迫人气势:“你身上有莫尹君的臭味,本大爷先放过你。替你祖先好好看着,这肮脏的天下,如何一步一步变回地狱。”
“至于你的那两个同伴,就做本大爷的开胃菜,给太平碑陪葬……”
睚眦的话还未说完,一道剑光突然浮现,仿佛划过夜空的闪电,飞快击向它所在位置,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轰!
剑气击中黑色地面,掀起连环巨响!
白光炸裂的轰鸣声后,黑石地面上早已不见睚眦的身影。
西门泠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正要转身,脖颈动脉却被一根利角顶住了。
“已经突破了凝器境界吗?差点被你的伪装骗了。”看着浑身散发出锐利寒意的西门泠,睚眦嚣张大笑,“只是你连北泯玄石也无法斩断,又凭什么阻止本大爷?”
在它视线所及之处,被西门泠剑气击中的黑石地面只有几道裂痕。
“哼。”
西门泠像是没有看到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利角,冷哼之后,身形飞快闪动。
衣袂飘飞间,数十道剑气从各个角度刺向半空中的血红兽瞳。
“没用的没用的!”睚眦的身体刹那间由实转虚,所有剑气在击中烟雾般的黑色幻象后微微一滞,然后透体而过,无法伤害它分毫。
相反,西门泠却在鞭影般变幻莫测的黑烟攻击下渐显不支。
一个躲闪不及,西门泠的右脸颊出现几道深深的划痕。
他面不改色地幻化出光剑,粉碎第二波突袭!
“这个样子,倒和莫尹君有几分相像。有趣!实在有趣!本大爷倒要看看,你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下,西门泠左臂血肉模糊。
现在的他渐渐失去了还手余力,只能在睚眦的压制下勉强闪避。
看着他肖似莫尹君的表情,睚眦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起来。
如果不是为了守护那些肮脏的人类,它的宿敌又怎么会落到尸骨无存的地步?
活生生分离自己的骨、自己的肉,只为守得天下太平。
而被守护了千年的人类,却一个个不安分地想要毁掉他的努力。
若是莫尹君没有死,又哪轮得到它在这折磨他的后裔?
睚眦的心中涌起一股怒意。
极端愤怒之下,它的身体膨胀为布满整个空间的烟雾,然后,瞬间凝结成无数道黑色利刺,从四面八方射向西门泠!
轰——
下一秒钟,它的表情就由愤怒转为惊惧,因为所有攻向西门泠的利刺都在距离他两米处硬生生止住了。
如果此刻有第三人在场,就会看到这里出现了一个以西门泠为球心的巨大黑色刺猬球。而浮现在半空中的那张凶兽面孔,则呈现出一股扭曲的惧意。
被随时可能穿身裂体的利刺包围着,白衣男人褪去了西门泠独有的冰冷气质,凌乱长发遮掩的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和这个笑容一样,他的声音带着慵懒,像是头优雅的黑豹:“不愧是一千多岁的老古董,真是喜欢说教啊。不过也算好事,不然哪有让我施为的时间。”
他右手食指轻轻弹出,将一滴鲜血射到地板上。整个石质地面上突然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红色法阵,不大不小刚好将他和睚眦笼罩其中。
他在躲闪过程中就已经用鲜血填充好法阵的阵枢,只等作为阵眼的最后一滴契约之血开启。
睚眦的瞳孔骤然收缩。
原来大殿地板上的暗纹竟是预先刻好的法阵!
原来他在一千年前就已经料到了今日的局面!
睚眦的力量比西门泠还要强上一半,但它身上有一千年前莫尹君的封印,只需启动这个法阵,就能轻易掌控它的命运。
“要让这么温和的我伪装成西门泠那个大冰块,可真是辛苦啊。”
他体内的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能力。西门泠武艺高强,但对奇门遁甲一窍不通。在睚眦开始放慢攻击速度,以猫逗老鼠的心态折磨他的时候,现在这个武力值稍弱,但熟悉大殿法阵的人格伺机出现,用极快速度启动了阵法。
这个人格会的东西最多,消耗也最大。由于一些特殊的原因,就连墨五也不知道,自家公子身上还有这个人格的存在。
如果让他看到公子现在的脸,恐怕会惊得跳起来!
“不、不可能!莫尹君已经死了!他的法阵只会是一个死阵!”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法阵作用下被迫显形,并且开始出现一条条锁链般的血痕后,睚眦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除非、除非莫尹君他——”
“现在才发现么?真是愚蠢的东西……”白衣男子带着微笑慢慢收拢手掌,伴随着他的动作,睚眦身上的锁链状血痕越来越明显,像是切割身体的绞肉刀,血柱四射。
睚眦痛得嚎叫起来:“住手!住手!你不要忘了!就算装得再像你也不可能……只有我才是你同类!呜啊啊啊啊啊!”
“你的话太多了。”白衣男子的表情突然冷了下来,右手紧紧一握。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睚眦骤然化为漫天黑灰。
一缕残念在风中飘荡,低诉着凶兽最后的疑惑:
为什么?明明预料到今日局势,明明已经参透了人心险恶,莫尹君他……还是会做出那种选择?
已经变回最初那个孱弱书生的男子抿起嘴,眼中闪着认真的光芒:
“因为约定好了,要给那人一个太平盛世。”
睚眦突然想起自己在幻境里重现的历史。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所谓宿敌,只是它一厢情愿的妄想。因怨气而生的它,根本连入他眼的可能也没有。
若他还在,就算让它匍匐脚下,做个守墓门的小兽,它也心甘情愿……
睚眦终于散尽了怨念,湮灭于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