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佳虽然外表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但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一旦孟秦有任何失控的举动,她是绝对不惜将这位孟大小姐击杀。虽然孟秦身份特殊,但对叶子们是不起任何作用的。不说司徒端敏的身份尊贵更在孟秦之上,只说叶子们存在的全部意义都是自己面前这位主上,觉容不得她有半点闪失。若非她们这位主上太过有主见,按照叶子们小心小心再小心的原则,就应该立刻把一切危险先扼杀在萌芽状态。
王六没有别佳后发制人的功力,也没有那么好的克制力,唯有抓紧手中的兵刃,预备着随时给孟秦一刀。她可不是秦人,没什么好顾忌的。能捅上孟获的女儿一刀,会让她睡觉都能笑醒!
因此当下的情形与其说司徒端敏危险,倒不如说孟秦才更倒霉。在一群叶子的保护下,她能杀死司徒端敏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不说,若她没有伤到司徒端敏还好,若是伤到了,只怕下半生想要高枕无忧都不可能。
现场大抵只有燕良驹在心里叫嚣着快杀死她,可惜她现在什么都说不了,也做不了,只能躺在地上,无声的愤怒。
司徒端敏眉毛也没有颤动一下,仿佛对方手中拿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朵花。她语气平稳得如同平素在书房中向孟秦答疑解惑:“你是你母亲交到我手上,纵然你不相信我,可相信你母亲不会害你?”
孟秦紧咬牙关,一双赤目锁定她,情绪过于激动的她好半天脑子里才想明白司徒端敏说什么,表情微动:“难道我娘知道你是——”
司徒端敏继续道:“你莫忘了,燕齐边境上,我与你母亲见过不只一次面了。”
孟秦恨不得敲自己一棒子:她怎么糊涂至此,反忘记了这个!就算满都城的人不认识陆颖,娘怎会不认识?而且这人还是娘从陆家带回来的,也就是她的事情——娘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而且,娘还如此纵容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娘不是最恨此人的吗?
司徒端敏哪里不明白孟秦此刻心里想的什么,淡淡道:“你娘这么做,自然有她充分的理由——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不怕被我害死的话,现在就跟我回瑜王府去。如果你不信我,便回大将军府去吧。我想你母亲会将事情经过告诉你的。”
孟秦盯着司徒端敏,眼中的光挣扎得激烈,但最终还是将手中的剑放下。她回头看了一眼被绑住的燕良驹,深吸一口气:“你打算把她怎么办?你要杀了她吗?”
燕良驹挣扎了半天发觉无用,双目赤红,视死如归地盯着司徒端敏:“要杀就杀,我……绝不会向你求饶的!”
可惜在场谁也不会参考她的意见。
司徒端敏沉思了一会,孟秦紧张无比地看着她:尽管她决心保住燕良驹的性命,但心里也很明白,燕良驹是死是活,根本不由自己说了算。
叹了一口气,司徒端敏合了下眼,又睁开:“罢了。带走吧。”
别佳立刻堵住了燕良驹的嘴,装进马车。
司徒端敏对王六道:“你先随我回瑜王府,等……之后,在做打算吧。”
王六不明白司徒端敏含糊其辞的那会说的什么,但一句话也没有问,依言带上斗笠,上了马车。
别佳扶着司徒端敏上了车。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又是一车一骑毫无异样的离开。在扫尾的叶子们清理过现场后,纵然有人有心探查,也无法知道刚刚这里发生一场恶斗,而马车里又多了两个人。
看见跟着二小姐身后跳出一个戴斗笠的神秘人,陆长康心里就已经有些惊讶和警惕了,等孟秦和别佳又从里面抬出一个胸襟上染血的人后,她实在忍不住向自家的小主子投去询问的眼神。
司徒端敏并没有解释,只道:“陆管家,此人安顿在我院子的客房里,没有我的许可,不许她和任何人接触和说话。”
陆长康忙点头,赶忙去安排。
司徒端敏又向乐俊道:“去把呼延叫来,带上药箱。”
王六见山长对瑜王府的人指挥竟然如此自如,心中又是得意又是疑惑。得意山长无论在哪里都能够收服人心为用,又疑惑山长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孟秦憋了一肚子疑问想问,但看见司徒端敏坐在一边全神贯注地瞧呼延医师给燕良驹诊断,上药、包扎……时不时还问上几句,似乎对燕良驹的伤势十分关心,不由得也闭上了嘴。毕竟刚刚是自己要护着燕良驹的性命的,现在人家要给燕良驹看病,她总不能不识趣的打搅吧。
许是止血阵痛的药粉起了些作用,燕良驹的脸色好了许多,总算能够不那么喘的说话了,便毫不留情道:“陆颖,我不要你假好心!”
孟秦和王六都面色一变,此刻陆长康守在门外,呼延医师和乐俊因为一个看诊一个打下手,都没有离开。燕良驹开口就唤陆颖,岂不是又多了两个知道秘密的人?
司徒端敏眸色微冷,刚刚询问伤情的那种心境瞬间被打散。
燕良驹这么做自然是想多几个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好叫消息传出去,让其他人不要被自己蒙蔽。只是,她怎么不动动脑子,自己既然敢叫人来,自然是不怕她泄露什么。眼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三人对自己的身份早已清楚,既然清楚还听从自己的命令,自然她说了也毋无用,要么三人对自己身份一无所知,那么在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后,毫无疑问是要被灭口。
——燕良驹,到底是该说你冷血无情完全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心上呢,还是骂你愚昧迟钝到这种最基本的思考判断能力都没有呢?
岂料这三人都神色未变,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还是守门的继续守门,上药的继续上药,开方子的继续开方子,让另外三人大吃一惊。
孟秦见状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声音不由得高了起来:“她们都知道你是谁?”
司徒端敏点点头。
孟秦的声音更高了:“真个瑜王府都知道你是谁?”
司徒端敏白了她一眼:“我还没有无聊到把自己生死攸关的消息弄到人人皆知的地步。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人,自然不会知道。”
孟秦心中暗想,不该知道的人该不会都已经被你杀掉了吧,思及此处,嘴唇不由得又抖了下。她完全忘记了,司徒端敏的个人武力值几乎为零,若非她本身有绝对掌控瑜王府的资格,又凭什么对这里的随意指挥呢。
司徒端敏已经从孟秦的脸上读透她的心理活动。面对着自己这个童年伙伴,她总会生出一种啼笑皆非和无力混合在一起的情绪。只是目光流转至在床上的燕良驹的脸上,她的心情又沉了下来。
燕家虽然比不得孟家,却也是曾是将才云集,立场向来不偏不倚,颇得母王和孟姨敬重。但没有想到的是,不过十多年燕家竟然没落至此。而且看来并非完全是燕白骑身殉造成,只有整个家族没落了,才会对唯一的后嗣无力教养。
“你应该庆幸燕家只有你一根独苗。若非如此,今天你就死定了。”司徒端敏不经意间已经带上了训斥的口吻。
燕良驹怒道:“我燕家的事,与你何关!!?”
孟秦闻言却皱起眉头,隐隐觉得这事与陆颖的身份有关,犹豫了一下,终于憋不住自己的疑问:“你,到底是谁?”
司徒端敏忽然一笑,有些意味深长的说:“我总以为你应该早就猜到我是谁了,孰料你居然笨到这种地步?”
见孟秦又要恼羞成怒,便不再戏弄她,“我是谁?我住在元熙阁,端睿唤我敏敏,瑜王府的人唤我二小姐,我会响鞭辨马之术,你母亲明知道我是陆颖却也不敢杀我——你说说,我到底是谁?”
孟秦目光稍稍迷茫了一会,渐渐的显露出一种惊恐又不敢置信的表情,甚至后退了两步,抬头又低头将司徒端敏上上下下打量了,然后一副见鬼一样的表情瞪着她,一面猛摇头一面口中不停地念着:“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司徒端敏不置可否,只是静笑着斜眼看她。
等到孟秦从自己恐怖的猜想里恢复过来,看见挂着这种笑容的司徒端敏,联想起此人呢平常对自己的戏弄,立刻想到自己是又被捉弄了。
她其实早已经把此人的捉弄当成一种习惯,并不以为意。只是这次此人竟然拿自己最珍视的小时伙伴来说笑,孟秦感觉到自己内心不能被亵渎的那一块被冒犯了,看着司徒端敏的目光不禁带上了不能压抑的愤怒:就算你再了不起,也不能说端敏的不是。
孟秦声音平静,但却让人感觉到如同在湖底燃烧的火焰一般危险:“你捉弄我就罢了!但是端敏已经死了十七年了,死的时候不过七岁而已。她可没有招惹到你,你凭什么用这么轻佻的口吻说自己是她?!!”她越说越怒,大步过来猛得抓过司徒端敏的衣襟,有一股强烈的欲望想将她推倒,对着她那种永远淡漠的脸一顿痛揍,看她还能不能总是维持这种万年不变的平静。
司徒端敏的力气哪里扛得过,踉跄一步后被呼延和乐俊扶住,而原来不知道在哪里的别佳,犹若鬼神一样出现在两人中间,目光冷峻,暗含警告。
孟秦瞪了一眼别佳,又狠狠盯着司徒端敏,心想,她只是打不过这个黑衣护卫所以才不动手!若非如此,她是绝对绝对不会犹豫,绝对绝对不会留情的!
司徒端敏站稳后,挥开两人,眼睛依旧是看着孟秦,眼中没有狼狈,也没有失望,而是发现仿佛一切反应都原来都与她预料的一样后,空荡荡的寂寥。
然而这种奇异的静谧,反让孟秦汹涌的情绪冷静下来。
“不要——”孟秦忽然有些懊悔自己冲动,咬咬牙,她才不会跟这个家伙道歉,低头倔强地侧过脸,不去看司徒端敏的表情,“不要再说这种无聊的话。我不喜欢别人开她的玩笑。小时候就只有我跟她最好,连端睿都比不过,我不许别人胡说她的事……你住进元熙阁的事情,我都没有过问了。这是你们瑜王府的事,我不管不着。瑜王府的人怎么叫你,也是你们瑜王府的事,我也管不着。所以,不许你再——”
孟秦没有再说下去。
司徒端敏看着她那半张脸,道:“小时候,我们最喜欢玩的就是去找你娘的飞云,然后趁它不注意从它尾巴上拔毛而又不被踢到,再拿到那群窝囊废面前炫耀。因为飞云是都城里最好但脾气又最烈的马,除了你娘外谁都没法近身。后来一次我让你你吸引飞云的注意力,成功地拔到了一根马尾。你事后找我讨要,反而被你娘发现,结果我们俩吃了好一顿派头。”
孟秦在司徒端敏说话的时候就转过脸,嘴唇有些抖,看着对面的人,目光里闪着不知所措又是震惊的光。司徒端敏的话,她听得很仔细。虽然这些并没有太多说服力,但是她心里却隐隐觉得这人不会说谎,真的涌起了一股“这人就是端敏”的不切实际的期待,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此人看她的眼光,总是让她觉得很舒适很对口味,还是因为她其实在很早以前就熟悉了这种眼光呢?
而王六与床上的燕良驹的心情却要诡异复杂得多,就好像是一锅甜汤里突然倒进了一盆朝天椒,除了觉得心跳得越来越快外,也生出一种恐怖和不安交织的感觉来:陆颖是司徒端敏?这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但是她,是会撒这种谎的人吗?
连燕良驹都不相信陆颖会撒这种谎。
“这并不能证明什么。”孟秦故意不屑一顾的说,“这些端睿都可以告诉你。”
司徒端敏只是望着她略停顿了一下,并不放弃:“你最气我的一件事,是我从来都不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因为那是我的家人才可以去的地方。后来父君与陆家定下了我和陆双的婚约,我便带着他去了,你还与我生了好大一场气,说我不够义气,见色忘友。”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端睿也不是没有可能知道……这件事情。”孟秦脸微微有些红,断然道。她小时候为了这事与陆双争风吃醋,虽然感觉是理所当然,但毕竟显得太小气,并不好意思与其他人说,知道的人并不多。至于端敏有没有和其他人说,她却是没有十分把握。
司徒端敏静了一会,仿佛是在犹豫又或者是在思考。周围的人也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响声,似乎是怕打扰她的思维。
“还有一件事情,”司徒端敏眼帘半垂,“发生在我在宫里出事一个月前,我与父君去了一趟燕国京城。明面上我是陪父君回家省亲,实际上却带着皇祖母给我的任务。”
孟秦猛得瞪大的眼睛,似乎要把眼前这个人看穿一般。她感觉一股宛若大地震般的震动从心脏部位瞬间传遍全身,一时间竟然有些站不稳。
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的从理智上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真的是端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