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颖走进北院的一间讲堂,里面的学生看见她都纷纷点头。
陆颖身兼学子和山长双重身份,让学子和夫子们在礼节上都有些为难。陆颖便说在讲堂和学业上只将她当学子看待,她自身也十分克制,在北院里言行依旧如同以前一般,对夫子恭敬谦逊,从来不说一句重话。只是对自己的同窗虽然依旧平等亲切,却无法如同以前一样嬉笑怒骂,耍赖调皮。不然当她需要以山长的身份出面的时候,只怕会威严无存。
当然,除开许璞沈菊几个早就熟悉她性子的好友。
沈菊见陆颖走进来,嘿嘿一笑:“又晚了两节课。你这样下去小心考试过不了啊?”
陆颖揉了揉太阳穴:“别说了,我昨天默书默到三更呢。早上起得又早,刚刚在文事房处理了点事情,现在又开始犯困起来。”
沈菊将自己的茶杯放在她的桌上:“喝几口浓茶,提提神。”
陆颖看着放在自己面前浓浓的茶水,皱了下眉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来连饮了几口。
沈菊笑眯眯的看着:敏之现在虽然言行变得沉稳了许多,但很多生活习性依旧是没有改变。比如怕苦味的东西,茶、药、苦瓜之类的东西,她以前是从来不沾的。
陆颖见到沈菊幸灾乐祸的脸,有些不爽,却又不好在讲堂里说什么,只能冷冷地白了她一眼,眼睛却不由得一边的许璞:自从她接任山长后,寒光忽然对她的态度淡了很多。这种变化让她心里不得不想莫非寒光也是不赞成我接任山长吗?
可不是不论她明问还是暗示,寒光都没有露一点心思给她,只说她想得这么多,还不如多花点时间再学业上。
她也曾经试图从其他几位好友那里打探,可惜她们也都一筹莫展。定芳最讨厌拐弯抹角,当面问寒光是不是对陆颖有什么看法,却无法从她嘴里抠出一个字。是以六人每次她和寒光都在场的时候,气氛总是有些尴尬。她总是努力与寒光说话,寒光却总是问一句答一句,目光甚至都不愿意在她的身上多放。
她要不要找机会和寒光聊聊呢?
剩下一个时辰的课结束了,陆颖收拾了自己的笔墨袋子和书卷,看着许璞正慢慢的收着袋子,似乎没有同走的打算。她便同沈菊先出去了,然后让沈菊先去食堂吃午饭,自己则在讲堂通向食堂的必经之路上等许璞。
在门外拐角的大树下站定,陆颖仰头看着头顶无聊的数着黄叶子还有多少没有掉,忽然背后有人突然跑过来撞了她一下,几乎没把她撞到树上贴着。
“对不起!”一个抱歉的声音赶紧说。
陆颖稳住身体,才看清这个莽撞的学子的面貌。这个家伙她认识,陆颖稍微搜索了一下,想起这个学子叫厉霞晓,肖河那次闹事时,她和五位好友回来最开始见到的受伤学子之一,与她同寝的那个被打断了肋骨。
厉霞晓显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巧就撞到的人就是陆颖,本来抱歉的脸上立刻添了几份慌张。
“啊——是山长!”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手抓紧了衣袖,眼神说不出的不安,似乎非常担心冲撞了陆颖,而显得忧心忡忡,“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陆颖也没有受伤,自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计较,见她表情惶恐得未免又有些夸张,不觉好笑地想她有那么吓人吗?不过就是一点小事而已,难道厉霞晓还以为自己会以为自己会报复她吗?她的心胸没有那么狭窄吧?
正伸手要扶一把厉霞晓,安慰她几句,却被一个嘲讽的声音打断:“怎么,陆山长又在训导学子啊?”
陆颖皱了下眉头,这个声音她这三个月来听得已经很熟悉了。虽然她接任山长顺利的进行下来了,也很大度的没有追究林旭的任何责任,但是责令她反省几日而已。而林旭却丝毫不领情,仿佛是打算将她恨到底,不论陆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要挑几根刺出来,有时候就算挑不出来,也会酸言恶语的一会批评她专横跋扈刚愎自用,一会又嘲笑她软弱无能毫无主见总之左也不是,右也不对。
陆颖自从猜到林旭是老师为自己准备的陪练后,对于林旭的任何攻击都持无反应状态,只是每每更尽心力,将事情做的更完美,不让林旭找出缺点来大肆渲染。这样几个月下来,陆颖感觉到自己确实在处理事情上掌控更加精确细腻,心里甚至有些感谢起林旭来。
这个时候林旭不是应该去东院食堂就餐了吗,怎么还在北院呆着?陆颖无聊的想,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厉霞晓突然说:“山长,我先走了!”
不等她回神,厉霞晓居然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陆颖稍稍错愕,看着她的快速消失的背影苦笑了一下,真不知道她现在在众学子里是什么形象,才不过几个月,大家对她的态度变化未免也太大了一点——有时间得去打听打听了。
陆颖只得回头,面无表情的瞥了林旭一眼,眼角余光却看见许璞从门里出来。
许璞看见陆颖在门口站着,停住了脚步,望了她一眼,随后又望了她身后的林旭一眼,眼中露出一丝淡淡的不悦,但一眨眼,却又变得什么都没有。她走下台阶,走过陆颖,一句话也没有说,连看陆颖一眼都懒得。
陆颖叹了一口气,知道时机不对,眼睛向后一瞟,心里顿时恼怒起来,林旭你怎么老是喜欢坏我的事。
“其实我在东院食堂吃就可以了。”陆颖看着餐桌上放了五六盘菜,知道是谪阳新近又学的,心中十分温暖,却又觉得对他这个原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来说,未免太劳累了。而且原来老师也是在食堂里吃,她不想打破这个规矩。
谪阳瞥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我没事喜欢叫你过来啊,我自己做饭不能自己吃吗?“
谪阳这个嘴硬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够忘一下啊?陆颖有些郁闷,然后问:“有什么事情找我。”
“你吃吧,边吃边听我汇报一下近期整理的资料。”谪阳把筷子放在她面前,然后拿起一叠纸。
纸上写的是谪阳这三个月来在花山做的事情。他将念慈观里和陆颖帮他在典藏馆里借出来的大燕建国史以及同期的人物传记都翻阅了一遍,然后将其中的重要事件和人物做了记录。
“关于大燕开国皇帝赵烨的生平所有的史书都写得差不多。她原本是南岗城城守军中一个队长的独女。从小喜欢舞刀弄枪,又好打抱不平。那时候大燕全境被几个诸侯控制,都想一统大燕,打来打去,反把大燕弄的四分五裂,再加上齐国的趁机入侵,整个国家乱成一团。”
“赵烨既然喜欢打抱不平,少不了会和人冲突。先还只是街上一些混混小偷,虽然结仇很多,但是仗着她娘在城守军中略有些地位,倒也没出什么大事。但是有一次却不幸撞上一个大官的女子在城内调戏良家子,被赵烨打断了一条腿。这次事情就无法善了,那大官扬言要报复,赵烨只好连夜出逃,她一路流浪,见到更多百姓的惨状,加上自己也备受欺凌,终于兴起了反抗的念头。于是将结识的几个意气朋友聚集在一起,抢了一个小县的兵器库,拉起了自己的第一支队伍。”
说到这里,陆颖终于忍不住打断谪阳:“谪阳,你这样直呼□□皇帝的名字似乎不太好。”
谪阳微微愣了一下,心中随后一叹,唉,这就是文化的差异啊。在前世莫说开国领袖的名字大家都可以直呼,几个现在的领导人还被人冠以“哥”,“爷”之类的称呼呢。
算了,为了陆颖的心脏着想,还是稍微注意下吧。瞪了她一眼,谪阳继续道:“□□皇帝在军略上很有才华,很快就越来越壮大,随着她的名气远播,来投她的人也越来多。其中就有后来的几位开国功臣……十五年的时间,□□皇帝就收复了大燕全境,收复了被齐国占去的所有失地,甚至一度还打到了齐国的当时边界城市封雪关。但后来也许是因为国内的人力、财力和粮食已经无法再支持下去了,□□皇帝想一统天下的愿望不得不在这里止步。”
“但是这并不妨碍大燕建国。□□皇帝在那一年的秋天登基为帝,大赏功臣,并宣布轻徭薄赋,恢复生息。”
陆颖点点头:这些都是历朝历代开国的时候都要做的事情,大战之后国家的生命力已经透支,总要好好缓口气。
“前面看起来都很正常,但是建国这一年却发生了不少奇怪的事情。”谪阳故意好奇的声音说,看着陆颖果然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他,抿嘴一笑,道:“第一怪是,□□皇帝在登基的同时就册封了自己的开国皇夫和东宫太女。”
陆颖微微一愣:这有什么奇怪的。
“登基的时候册封自己的夫郎和女儿是不奇怪。奇怪的是我在能找到的所有建国史中都没有找到□□皇帝何时成家,何时生女的记录!”
这怎么可能?陆颖惊得筷子都忘记放下,悬在半空,两只眼睛直直得看着谪阳。
谪阳得意的继续道:“当时太女的年纪是十三岁,也就说□□皇帝成家至少是在建国十四年前,也就是她刚刚拉起自己队伍不久的时候。可是史书上除了记载她又打了哪几场胜仗,又收服了那些人才外,竟然只字未提。”
又是一个只字未提?陆颖心里一跳: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第二怪,□□皇帝的这位开国皇夫在被册封了不过一年的时间就患上怪病去世了。而从此以后,□□皇帝再没有立第二位皇夫,甚至不曾封君封侍。虽然朝中大臣多次劝说她选纳美人以扩充皇室血脉,但直到这位皇帝离开人世,也只有太女一个孩子。所以史书身上也又评价这位皇帝不但是一个盖世英雄也是一个绝代情圣。”
“第三怪,□□建国一年后,她身边聚集的五位功臣,在同一时间死了一个,失踪两个。另外两个在建国第三年就主动上交了手中的兵权,得了皇帝丰厚的赏赐回家养老去了。”历代开国功臣手中的权利都是巨大的,皇帝想要收回这些权柄总要费上不少功夫,甚至一代收不回,要留给下一代继续收……像这样轻松解决的情况非常罕见。”
“当然,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你知道让咱们□□如此情深意重的这位开国皇夫名字叫什么吗?”
陆颖对谪阳的性格简直是太了解了,知道自己不表示出十分感兴趣的样子,是不可能从他嘴里掏出东西来的。
“什么?”
“他叫姬香君。”
北院通向西院的路上,许璞低垂着头,慢慢地走。
“寒光同学。”有人在背后喊她。
这声音她是知道的,回头恭敬地行了一礼:“林副山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旭笑得无比灿烂:“我们可以谈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