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过完年关的学子返回书院路上不够安全,陆颖让文事房安排一部分武师出去在花山镇附近的几条路口上迎接。同时又与三部主事商议今年的招生事宜。
十二道文武试的题目并没有花多长时间就确定下来,只是在第十三道题上起了一点小争执:所有人都反对由陆颖继续负责第十三题测评。
“即便不考虑你现在是一院山长的身份,光凭你的身体,你觉得能够顺利完成十三道考题的测评吗?”代宗灵第一个反对。
陆颖其实并不十分坚持,见大家反对便道:“既然如此,第十三题交给谁来负责呢?”
葛飞哼了一声:“交给谁都好,反正你乖乖把伤养好就是了。”
陆颖心道难道自己看起来就像那么不安分的人吗?撇了下嘴,正想说什么,一边的许璞开口道:“交给我吧。”
陆颖有些意外,寒光向来少有主动要求什么,但是以她的能力确实是个好人选。
左右看了看大家的表情,似乎都比较赞成,陆颖笑道:“好吧,那这道题目就拜托寒光了。你拿出计划来后我们再做商议。”
“自来了书院每年我会面朝西燃一支清香,向家姐说说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宋西文带着淡淡的笑,说着从案台上取出一支香点燃,“虽然鬼神之说不可证,但是我总还是愿意相信家姐的灵魂在天上是存在的。”
陆颖忽然想起谪阳曾经说过:坟墓的存在并非是死人的需要,而是那些尚还活着的人情感寄托的地方。
伸手也取了一支香点燃,合上眼睛,心里轻轻道:宋前辈,若您真在天有灵,请佑花山,佑大燕。
陆颖上前一步,将香插在了香炉中。青烟至上,依依袅袅,仿佛真有魂魄含在其中,一同升入天际。
“家姐去世后。燕齐停战协议还是定了下来,只是意外的没有加上和亲的条款。这也许是家姐用性命为柔岚殿下争取的最后一份幸福的机会。但是,谁也没有想到,齐国的瑜王来京城换取协议的时候,竟然对柔岚殿下生出了觊觎之心,厚颜无耻的向殿下求婚。”宋西文的脸上露出近乎嘲讽的笑:“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柔岚殿下竟然答应了。”
她还记得姐姐在离开京城的前一夜说:“我此去西北,家里就全靠你了。我若有个万一,宋家的担子就全落在你的身上——那些贪玩的毛病都改了吧。”
她近乎发誓的点着头,拉着姐姐的手:“不能不去吗?我以后再不贪玩了就是!”
姐姐苦笑一声,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阿文,没有人逼我去,也不是什么大义所驱。我只是不愿意——”姐姐看向外面的星空,眼睛里是她所看不懂的一种神色,“不愿意这片天空下的土地被人欺负、被人践踏。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我这么说,阿文你能明白吗?”
姐姐还没有成亲,那来的孩子一说。她有些茫然的看着姐姐,虽然那个时候姐姐也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可是在她的眼里,姐姐总是像大人一样,站在很高很远的地方看着这个世界,喜欢说些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的话,做些她怎么也不理解的事情。
姐姐似乎也明白她不懂,叹了一口气,又道:“别的且不谈。若是战事不利,柔岚殿下就免不了要被和亲到大齐去。你愿意柔岚殿下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吗?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而且也许永远再见不到自己的亲人。”
她赶紧摇头:“柔岚殿下要嫁给姐姐的。”
姐姐笑了:“乱说什么。那只是殿下一时好玩胡说的。”
她反驳道:“才不是,柔岚殿下是真的喜欢你。”
姐姐把脸一板,声音严厉起来:“阿文!这种话以后我不想再在你嘴里听见。”
她有些被惊到,闭上了嘴。
姐姐脸色变换了一会,但终于还是缓和起来,安慰似的摸着她的头发:“阿文,柔岚殿下很好。可是他不是姐姐心里所想的那个人——那个人,他还没有出现。等到姐姐遇到他的那一天,姐姐会带他来见你,可好?”
她迷惑的说:“姐姐心里想的人是什么样呢?”
姐姐的眼睛闪动着醉人的光泽:“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但是如果我见到了话,一定能够认得出来……他一定很美很美,让人看了舍不得移开眼睛。”
她撇撇嘴:“比姐姐还美?”她不信这天下还有比姐姐更美丽的人。
姐姐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我不是说他的外貌。我是说他的人……他给我的感觉。”
她听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总结一句话:姐姐没看中柔岚殿下,她想找个比她自己更漂亮的夫郎。
当然这个难度是太高了一点。
“柔岚殿下嫁去齐国的时候曾经到我家来过一次,在他小时候常和家姐玩耍的花园坐了好一会。我当时还沉浸在家姐逝世的情绪中,冲动之下质问他为什么浪费掉家姐好不容易为他争取来的幸福。结果他对我说两句话:如果和亲可以避免战争,避免姐姐的死,他宁愿一开始就和亲到齐国。但是,现在姐姐已经死了,他宁愿嫁给自己的敌人,也不想再见到害死她的人。”宋西文眼睛微微有些红,“虽然开始我很抱怨。但是柔岚殿下出嫁之后,我却还是常常希望他能够过得开心。”
“那他现在?”
“死了。”
陆颖沉默了。
走出东院,陆颖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外面春意盎然的树枝上新生的树叶,半透明的青玉色,十分惹人喜爱。地上星星点点的小白花,脆弱的花瓣却顽强的开放。
刚刚有些沉郁的心情这才慢慢舒畅了起来。
花山上的花也都开了吧。陆颖想。
陆颖本来应该回自己的院子去,但今天也是谪阳的生日,她总要表示点什么好。这段时间谪阳照顾她十分辛苦,陆颖总想回报些什么,可是谪阳身为平南郡卿,什么东西没有,这又让她十分作难。
谪阳素来不爱那些男子喜欢的首饰又或者是漂亮的衣服,剑穗上次已经送过了。她本来头疼这次要送些什么,见到这些小花却想起后山的桃花似乎刚刚开了,不如给他摘几枝,放在花瓶装点房间吧。
“你在这里站着做什么?”窦自华正抱着书卷跟着出来,看着陆颖站在门口瞧着地面发呆。
“没事,你去忙吧。我随便出去走走。”陆颖掩饰道。她可不想自己一个大女人抱着满怀的花枝的样子被人看见,何况这花枝是用来讨谪阳欢心,总是不方便弄得众人皆知。
许久不运动,陆颖走到后山的时候有些气喘。靠在一块石头上歇息,她看着眼前粉色如云的桃花林,让人的心情也会不自觉地好起来,陆颖心赞道:花山花山,倒也不负其名啊。
稍微歇息了一下,走进桃花林,陆颖踮脚伸手折了两枝,手轻轻的摸着娇嫩欲滴的花瓣,眼前闪过谪阳如玉的面颊,嘴角微微勾起笑容。
这时身后有声音传来:“山长大人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呢?”
陆颖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人在,不禁有些尴尬,转身一看,却是冯北辰手持书卷站在身后,似乎刚刚正在附近看书。
冯北辰看见陆颖手中的桃花,顿时嘲讽地笑道:“哟,竟然不知道我们的陆大山长还是个爱花之人啊!“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冯北辰本来只是字面上的意思。陆颖却是心中有鬼,以为冯北辰歪打正着猜中她的此行的目的,心里一慌,但很快强摆出淡定的神色,严肃道:“今天是郡卿的生辰,陆某承他照顾多日,无以为报,折几枝花为他庆生也是应当。你莫要想歪了!”说着一甩衣袖,抱着花枝离开桃花林。
冯北辰听得一头雾水,望着陆颖离开的背影:这又关平南郡卿什么事?陆颖莫名其妙说她什么想歪了?
仔细将刚刚她说过的话回想一下,冯北辰恍然大悟,顿时忍不住大笑起来:陆颖啊陆颖,原来你的内心也不是那么纯洁!我可没有想歪,是你自己想歪了吧。
看着头顶怒放的朵朵桃花,冯北辰眼珠一转,心里升起一个主意,立刻快步操小路跑回书院。
陆颖抱着花枝爬回花山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却发现谪阳不在房间,问阿雅。
阿雅一边分着草药,一边打手势:“平南王府派人送信和礼品到念慈观了,公子去看看。”
陆颖心想,必然是谪阳的母亲送给他的寿礼来了。于是找阿雅要了一只花瓶和剪刀,做在桌子前,拣起一枝,修去一截,放在瓶中看看长度,然后取出来,又剪去一截,再放进瓶口,左看右看,方满意了,然后又拿起一枝继续修剪……
谪阳才一步迈进书院大门,便见一学子迎上来:“郡卿稍等。”
谪阳打量她一眼,上次厉霞晓出事的时候,他曾经远远的见过这个学子一眼,似乎是叫做李君江,于是道:“你有何事?”
李君江笑道:“山长吩咐我在这里等郡卿,若遇到您便请您去镇上的花山酒楼。”
谪阳有些疑惑:“她为何不亲自跟我说?”
李君江面露难色道:“这个学生也不知道。山长只说她已经先去了,让您也快去。”
谪阳察觉不出对方有恶意,可是陆颖的做事风格并不像如此随意,即便真是要托其他的人带话,那也应该是沈菊等人才是——这其中难道另有蹊跷?
他一时弄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一边随口答应了,向院门外走去。但一离开李君江的视野,便从另一个方向翻墙直接飞回陆颖的院子。
谪阳推测陆颖这个时候应该在书房才对。可是她的书房却是空的。
谪阳怎么也想不到从来不主动进自己房间的陆颖正兴致勃勃的在自己房间里剪花枝。
正在这时窦自华抱着几卷宗卷进来,见到谪阳问:“郡卿,敏之回来了吗?”
谪阳愣道:“她不是去文事房开会了吗?”
窦自华也是呆了一呆:“会早就完了。她离开的时候说要出去走走,难道现在还没有回来?”
谪阳皱起眉头。
不过三五根花枝竟然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插好,陆颖浑然不觉得时间的流逝,一切弄好后,又将花瓶笑眯眯地拿起来放在这里看看,然后又摆到那里看看,完全没有注意到阿雅躲在门外掩嘴偷笑,向身后人打了个手势。
花痴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人并不知道自己是个花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