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传来欢笑的声音。
是个女子的笑声,温和,轻柔,间或掺杂了男人的低沉嗓音,两人似乎在聊天,尽管他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谈笑些什么,但是气氛显然是轻松愉快的。
眼前好像蒙着一层纱,神智也是迷迷糊糊。
是中了幻术了么?佐助问着自己。
脑海中的声音渐渐清晰,眼前突然亮了起来,朦胧的黑暗里传来一抹和煦的微风。他几乎能闻到一丝不知名的花香被风带过,绕着他的鼻端,又散去。
春天的味道。
眼前的景象在他的眼前铺陈开了。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明亮的干净屋子,白色的墙,白色的门,一支淡色的蔷薇从白色窗框探进来,正好落在坐临窗边女子的手上。此刻,晨曦正落入她的眼中,褐色的眸子染上了淡淡的阳光,变得越发柔和温润。
这不是伊贺钦那张略带雀斑的脸庞。
那是在鼬的阵印中出现的女子,温和的眼神,苍白的脸庞让他觉得陌生又熟悉,靠着洒满阳光的窗框,她依着白色窗帘,有种静态的美感。一阵清风吹过,她披肩的发轻轻扬起,轻柔地吻上她的脸颊又落下。
这是那个人原来的样子。卓越然。
他从没想过自己看人也有看呆的时候。
如果这是幻术,倒也……不错。
只见她小心翼翼捏着花梗,稍稍将之凑近自己,细细观察着精致美丽的花朵。片刻她似乎还想嗅嗅花香,于是更凑近了一些,这时一只大手覆在她的手上,他听见男人的低沉嗓音:“越然,小心一点,蔷薇的刺很硬的。而且你不是花粉过敏么?”
他愣了一愣。
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她身旁不远处还坐着一个男人。他转移视线,男人模糊的轮廓渐渐在视野中鲜明起来。
他突然顿悟到,这并不是幻术。没有任何幻术作用的对象不是被施术者。换言之,如果他中了幻术的话,那么场景中所有的人,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对象都应该是自己。
而现在,他们间的任何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反倒是自己成了旁观者。
莫非这是那个人的记忆?
他记起针对灵魂而作用的术有时会对忍术参与者的记忆造成影响。他又打量了周围的环境,所有的东西与摆设在很大程度上都与自己所在的地方大相径庭。这么说,很可能真的是那个家伙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
“喂。”他冲她喊了一声,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掌穿过了她的身体。
正在他发愣的时候,那个男人又开口了。
“越然,听话,睡到床上去吧。”他哄她道,“你要是喜欢这个花,我给你摘下来。”
“别,就为了看一朵花把它摘下来多可怜,算啦。”她冲男人笑笑,拉了拉他的衣袖。
一丝不快在他心头滋生。
他与她近在咫尺,她却全然未觉。自从他们见面以来被这样的无视还是第一次。虽说可能这只是她的记忆,但没来由的,某种负面情绪在心里渐渐积聚起来。
另外,他冷哼:越然?他是她什么人,叫得倒是亲热。
卓越然却是微微一笑:“闻一次又没关系。说不定我明天死了,就闻不到了。”
男人努力板起脸,想摆出一副严肃表情,但又失败:“你怎么老说丧气话。这病……也不是一点也没希望的……还是保重身体重要,放下花休息吧。”他终于无法严肃起来,口吻越变越温和。
眯起双眼,佐助仔细打量眼前的男人。
胖,无疑,还有点黑,不,不是有点,就是黑,还有这种一点也没威慑感的表情——弱,这个男人很弱。他心里再度闷哼,没用的,那家伙才不会听这种又弱又胖的人的话。
“那好吧。”她撇撇嘴,之后又迎着阳光笑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拳头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这家伙……还笑得真是开心……
所以这个男人就是她口中的那个什么人的哥哥?
他的眉毛扬得更高了一点。就是这样的人?
胖、矮、黑!不会忍术!还有那种懦弱的笑容!
那家伙什么眼光!
别说鼬了,这男人跟自己的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不,可以说之间的差距难以形容,而且……等等。他勒住不断发散出去的思绪,突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那家伙是喜欢这样的人……那他离她的审美岂不是有很大的距离?
不由自主的,脑海里又浮现她的话语——“是说喜欢的人,又不是选美。哪里找什么十全十美的人。”
他又看了看坐在窗边的女子,她看着那个胖子的笑容一丝不假,是发自内心的喜悦。这张脸庞让自己记忆中的那张面对自己受尽惊吓的脸庞越发的刺眼。
一个冷俊的刺客,比起一脸堆笑的胖子……作为女人会怎么选择?
不管女人会怎么想,面对经常威胁自己的人,总不会有眼前这样的喜悦表情吧……
“男人长得强壮英俊就靠得住了么?找恋人的话还是要找脾气好,人品好的吧。人长太帅的,说不定脾气大,又自负,说话刻薄,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眼,难相处的很。”那个时候他并没太在意她的话,现在想来,或许一点不假。
他又看了看那个胖胖的男人,此刻他正小心地扶着她站起来,把她领到病床上。等她坐上去之后,他又为她拉了拉薄被,让她舒服地靠在枕头上。
胖,但是温和;矮,但是敦厚;黑,但是经常微笑。
他突然很想把他笑时露出的牙通通打落,看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越然,想不想吃苹果?”
“好啊。”
哼,苹果!
他眼睁睁看着这个男人从床边的柜子上取出一只苹果,从抽屉里拿出小刀,开始仔细的削起来。
不出一刻,他就看出,这个胖子确实是很擅长削苹果,虽说他的双手粗粗短短,动作也慢,但却相当耐心仔细,削下的皮又薄又长。卓越然就平静地坐在他身边。他能看出她确实身体不佳,脸色是病态的苍白,就连唇色都很淡,只是在看着那个削苹果的人的时候,她的脸颊露出一点淡淡的红晕。一种快乐的情绪弥漫在她的周围。
他的心里某处地方被什么牵扯了一下。
原来这个人的快乐是这样的简单。
不需要轰轰烈烈的场景,也不用说什么漂亮的话去讨好,就算是在病床上,她也能从简单的事物中寻找快乐。连窗台边的花也会想要珍惜,她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即使她的身体极度的虚弱,他仍能从她的笑容中看到一种很少见到的韧性。这种韧性用强大来形容并不恰当,是他从未想过的一种面对世界的方式,困境也好,危机也好,似乎没有什么能压抑她,破坏她的心境。她仍然可以看看窗边的花,然后平静的笑一笑。
突然他的记忆好似打开了许多道的窗,同样的笑容在他的脑海中被点亮。
他发现,一直以来,她也是如此温和的对他微笑的。
他最初挣脱镣铐时,放弃杀她的那个夜晚……
她就职部长大典时,他将她扶下牛车……
坠落悬崖,他昏迷后睁开双眼,她的脸庞赫然映入眼前……
还有那一次,她靠近他突然将他抱住……
谢谢你,佐助。
经历过如此之多的背叛,阴谋,被误解,被伤害,甚至被暗杀,陷害,她最后说的,竟然还会是一句“谢谢”。
而他总是在嘲笑她的软弱……
软弱的到底是谁?
微风轻吹在他的脸颊,和煦地让人想要安然入睡。他看着她微笑的脸庞,感觉心中最后一块被长久封冻的地方开始被温柔的风融化,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虚幻的,他仍然伸出手,轻轻贴近她柔软的发。
这个人很清也很淡。没有惊为天人的容貌,也不会做什么给人印象深刻的壮举。可是倘若和她接触得够久,倘若有人也能像他此刻一样的看着她的话……
她的笑好像春风。
不了解她的人不会知道。
看着她阳光下温润的双眸,他的嘴角挂上一丝释然的笑意。
越然,我背负着的东西太沉重了。你说我是不是该放下了?
此时眼前的胖子将苹果削好递给到她手上。看着她的脸上露出一抹红晕,他又想到:作为回报,我也会让你好好忘记这个胖子,人要是太留恋过去又怎么能重新开始呢?
嗯,就这么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