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冬以后,宫殿里会挂上暖色调的华丽装饰,屋子里的屏风被换成应景的梅、雪、松、山之类的图,庭院里深秋凋零后的花草也被替代成郁郁葱葱的常青植物。丝毫不见萧瑟景象。
夕颜换上一身皮毛镶边的忍冬织锦华衣,肩披狐裘,端庄地跪坐在案旁,将一只精巧的万花筒凑在眼前,小手不时转动筒身把玩着。
菱小步走了进来,一脸忧郁。
“公主,大名让我转达,千利先生的牛车已经在城外等待了。”她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忧愁表情,但语调还是在“千利先生”一词上不平稳起来。
“哦,那他很快就会来见我吧。”夕颜嘴角微翘,语带笑意,不停转动万花筒观赏千变万化的图案。
“公主,恕我直言,这类民间的艺人无论如何也不应面见您这样高贵之人,即使蒙大名的恩惠上殿也……”
“对了,菱。”完全无视老侍女的苦口婆心,夕颜转身,兴致勃勃道,“奈奈子可来了?”
菱知道这个话题已经过去,只能内心哀叹,答道:“井上大人的车队已入城,现正向宫中而来。”
朱唇微启,公主笑了笑:“奈奈子那么早便到了真稀罕啊,以前她总是磨磨蹭蹭的。”
“兴许有火之国的精英忍者护卫快了很多吧。”
夕颜点了点头:“让奈奈子进宫来见我吧。好久不见,不知道她如何了?”
菱顿了顿,最后露出沉痛的神情,千言万语化出了一句:“是。”
老侍女的脚步渐渐远离,夕颜放下了万花筒。
失去话语声填充的寝宫仿佛大了好几倍,笼罩在自己周围,连风也被挡在精致的槅门与屏风之外,无声无息。
有点像笼子,夕颜对自己说。
伸手入怀取出那本薄薄的簿子,信手翻阅。
用明黄与蓝色的绢面配以银丝勾勒出水波图案的这本精致的本子叫做《源氏簿》。
不若其他公卿小姐们仿制的簿子,这一本,是真真切切源氏一族给嫡系继承人所制的簿子,经由千利博彦的手呈上于自己的。
因为经历过战乱,原先的簿面早就面目全非,被千利重新修整了一番才变成如今这般华丽。翻开簿子的话,内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似乎是被火灼烧过,有一些页面已经焦黑不堪,剩下完好的几页却是用最好的纸张,端正的字迹写成的。正如传说,上面写满了一页一页的名字。有一些她认识,有一些似乎是外国的名字。一些页面里还有详细绘图,记录了名字主人的样貌,年龄,家族势力,还有联姻后愿意献上的彩礼等等。
外面的世界真会有那么多有趣的人和物吗,那些记录的封地风光,那些神奇的通灵兽,还有各式的珍宝,都是作为公主的自己闻所未闻的,或许就因为她是公主,所以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向她隐瞒着外面世界的精彩。对于公主而言,一切的未知都会是危险的吧。
夕颜叹了一口气。
曾经的那位源氏公主是否也与她一样?受困于公主的头衔,而无法踏出家门一步,只能通过一本簿子来选择自己将托付终身之人。或许连自己选择的权利也没有。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不知不觉已翻到最后。
簿子的最后一页几近被烧焦。
已经完完全全看不清那上面写着的人名是谁,页面上唯一剩下完整的地方只是一枚画符也似的图案——这应该是忍者们所说的封印。
在符咒的边上有一行被烧糊的蝇头小字,依稀能辨认出几个词“仅以此珍稀之物……献于……”
夕颜伸手细细勾勒那朱红色的圆符,圆符里的图纹也好似她把玩的万花筒一样千变万化。仿佛有生命一般,它遁着月盈月缺变化着图案。不知道里面封印着什么东西呢?说是“珍稀”之物。不同于其他家族迫不及待的将贵重之物一一罗列给源氏的公主,这个家族排于簿子的末位,没有丰富的彩礼,所能呈上之物只有一个封印符。
这个封印里面是什么呢?看着它夕颜常常问自己。
直接把它拿给水影大人看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吧。可是这簿子说不定也会被认为是危险物品而没收掉,还是算了吧。
夕颜合上簿子,将之收起放入怀中。
这个屋子好像笼子,她似乎拥有一切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唯一与外界所联系着的只有这本小小的簿子,她要小心收藏,谁都不许碰它。
*
京都的南门——
“井上大人,欢迎进入水之国。”牛车前跪下行礼的忍者身形高大,动作却出奇的迅捷灵活,他的出现仅仅是一刹那,不由令牛车旁的两名随行武者退后一步。
“这不是浅仓队长么?”撩起窗帘阿茉笑笑,“好久不见了。”
站起的忍者就更显强壮,他衣衫单薄,神情严肃地向阿茉点了点头,又对车中的奈奈子道:“虽然有些失礼,但是这一段日子非同寻常,还烦请井上大人出示信物。”
阿茉睁大眼睛:“浅仓队长,连对井上大人也要那么严格吗?她可是夕颜公主的朋友啊……”
“阿茉。”奈奈子出声制止,伸手入怀取出一块翠绿欲滴的玉石,转而对水之国的忍者道“真是辛苦你了,那么冷的天还要守在城门。”
石像一般的人终于嘴角裂开,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抱歉,但也请井上大人谅解,这也是为了公主的安全。大名对我有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公主出事!”
“嗯,那就拜托您啦。”奈奈子点了点头。
牛车缓缓开动,阿茉放下了车帘。
井上奈奈子的牛车非同一般平民的车,也不同一般贵族用车,而是几近于公主御用之车。车具皆用上等材料所致,拉车的牛也被装饰的华丽超常。与车之华丽对等的,车内极之宽敞,即使现在坐了三人也还绰绰有余。
奈奈子,阿茉与佐助共乘一车。
阿茉并不清楚为何与自己面对面而坐的少年会有如此多得特权,可以随意不回答小姐的话,也不用像下人一样侍奉小姐,甚至现在即使入了水之国也还能和小姐共乘一辆车。就算是伊贺大人亲自任命的护卫,这也太过了吧。
更何况他自始至终都戴着面具……
不安的感觉,一点一滴在心中蔓延。
同时,东门外,一队车队缓缓进入城内。
因为是庞大的艺人队伍,比起从贵族专用通道南门进城的奈奈子,这列队伍要浩浩荡荡了许多。
几百来人的队伍里,马车牛车缓步有序而行,这些车上大多不坐人,只是拉运一些行李。侍者、劳工、学徒则随车步行,出名的歌姬伶人也会坐上牛车,按照艺能高低,车会相应的有华简之分。当被誉为有“千金之喉”的歌姬清音小姐的牛车驶上大街,人们便沸腾了起来。
“博兰来啦!”仿佛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水池中,一声声兴奋的呼喊在忙碌的人们心中激起了涟漪,并从一个人扩散到另一个人,很快整个京都都被传达到了这个消息。于是聚来凑热闹的人便越来越多,气氛也随之热烈了起来。车队所经街道的两旁以惊人的速度围满了人,很快就比肩接踵,落于后方的人们引颈而望,甚之者会追随车队跑个一两步。
不知不觉间,沸腾的人声将一切寒冷化为了不必要的背景,热闹的气氛压制了萧索的冬天——水之国最著名的艺班“博兰”终于到了!
“这阵仗可真是不得了啊。”佐井努力拨开推推搡搡的人群,冲金发脑袋道,“鸣人,别走太快了,很容易走散。”
“哈哈,佐井快过来,占了个好位置,这边这边。”某人兴趣盎然地拽住同伴拉到人阵前沿,“怎么样啊,这个视野不错吧。”
“好是好,但这大道什么也没有啊。”
“喂,大叔,大家都在看什么呢?”拉住身边背着鱼筐的商人,鸣人问道。
小眼睛的渔人一脸诧异:“那还用问吗,你没听大家都在传?博兰进城啦。这条道是平民入宫的道路直通南门,他们要是进城一定会走这条道的。”
“博兰?那是什么东西?”
“你连博兰是什么也不知道啊,就算是外国人你也是孤陋寡闻的可以啊,小弟。”
看了看探出车外向民众挥手的妩媚歌姬,又看了看背着三弦的艺人,佐井问道:“是类似花魁游街一样的巡游吗?”
渔人一脸不屑,露出“这位小弟也不通人情”的表情:“小弟啊,花魁那类的可不是在公主的生辰进城的哟。这个是‘博兰芳’下的艺班队伍,水之国最顶级的艺人都汇集于此。哦哦,来了来了!”
“啊啊!”随着背后人们的兴奋拥挤,激动地人潮一齐向车队驶来的大道挤压,人们的胸口几乎都贴在前面人的背上,鸣人被身后潮水般的人们压得直不起身子,亏得手臂被什么人一把拽住,否则他就要一个踉跄要跌到大道上。“啊啊!看啊,看啊!”“来了来了!”“冲我们这边来了!”耳边爆发的欢呼声振聋发聩,好似有几十张爆炸符就在耳边爆炸了。
千万的欢呼声中传出个熟悉声音:“哟,鸣人笨蛋混球!在此相遇真是巧合!”
“章鱼大叔!”无需回头也能猜到是谁,鸣人高兴的喊道,“你也到了啊!”
人墙中挤出一个白发脑袋,接着壮硕男子艰难伸出手伸拳与鸣人相碰:“今早进城看博兰,先到一步刚刚好,你这笨蛋!”
话音刚落,人声鼎沸终于到了最高潮。
“博兰真的是那么有名的……”佐井似乎在耳边说了什么,但在下一秒也模糊不清,万众呼声早就将一切杂音覆盖。
“清音小姐,清音小姐!”
“是森田先生的车啊!”
“是那位水之国第一的琴师,玄象先生!”
缓而长的车队终于移动过来。
车夫,小厮,侍者,然后便是装点着飘逸彩带歌姬清音的车,虽然清音坐在车里无法窥见其容貌,在车旁跟随的四个小女孩却长得无比清秀娇嫩,引得人们赞叹连连,不由让人联想到车中那位歌姬风华绝代的风姿。
清音后的跟车,分别是著名的琵琶琴师玄象、能乐师森田、狂言师和泉等牛车,各应和自己的技艺或爱好而装饰着牛车,比如玄象的车上有用琴弦扎起的兰花,森田的车上挂了一只精致面具。他们经过的时候人们便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欢呼。
“这声势真是惊人啊。”手鞠坐在茶馆的二楼,向窗外看去。
被称为水之国第一的茶馆现在出奇的生意冷清,除了窗口处凭空涌出许多脑袋之外,其余的地方也就手鞠一行人坐的包间有些许人气。
“嗯,因为这个是最出名的艺班了。”长十郎腼腆地点了点头,“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见过那么多人的艺班进城呢。”
勘九郎兴致勃勃地问:“这个艺班是具体表演什么的?”
长十郎摸摸脑袋:“这个……其实我也没有看过表演……不是很清楚。”
青在一边冷哼:“这种什么的艺班都是一些哗众取宠的玩意,因为过惯了太平的日子,所以生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艺班。”
“不过真是相当有人气啊,在风之国倒是没有这么完整的艺班。”手鞠道。
“我听说‘博兰芳’最有名的伶人都是年纪很轻的漂亮男孩子。”
众人从窗外将视线移到说话人的身上。
“不好意思,我们虽然是有些迟到了,但是看大道拥堵成这样子,大家也动不了吧。”说话的人脱下斗笠,露出肤色黝黑的脸庞。
“你是……那个雷影身边的……”
手鞠将勘九郎的话补完:“是叫塔鲁伊吧。那个时候是忍者联队的队长。”
“嗯。你们是风影的忍者吧,雷影大人已经和风影大人碰过头了,”塔鲁伊随即指向身后的人们,“这位萨摩伊小姐,还有这个是轻,这个是重,对了,你们已经到这里有一段时间了吧,有没有看见比大人?事实上,他们和比大人走散了。”
虽然口上说是走散了,手鞠对自己说,看那个叫轻的女孩子的怨念表情好像不是“走散”那么简单吧。
“没有。”众人摇了摇头。
轻发出一声冷哼,重漫不经心远离她半步。
“哎呀,这个就麻烦了。”说着麻烦,但是人却若无其事的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那个……等车队过去了之后,我会通知警备的忍者让他们找找看看的……这样行吗?”长十郎小声道。
“什么行不行的,当然就这么做,现在的年轻人做事犹犹豫豫真是靠不住。”青在一边教训道,“等着什么的艺班过去……他们这是什么行进速度,真是太没有时间观念了,难道要走到太阳落下吗!”
“好像发生什么事情了。”手鞠看向窗外道,“车队停下了。”
众人停止谈话,随着她的视线同时看向窗外。
如手鞠所说,车队停下了。
确切地说,蔚为壮观的车队被人在一处岔道口上拦了下来。
这个岔道口是东西南道交汇的地方,所有从城门外各方大道进宫殿的人们都会通过这个岔口而汇聚到一块儿,共同走一段王道,才能进入宫殿范围。
千利博彦的牛车就在三道汇聚处被截住了。
出现的为数二十多人头戴护额的忍者分队将一辆黑色的牛车包围了起来。
这辆牛车外观并不起眼,若不是忍者们同时出现将它包围,或许根本就不会有太多目光眷顾到它。双轭的车结实耐用,从外观上看与拉货的车相似,却处在整个车队最核心处。
欢呼声嘎然而止。
突发的变故给狂热的气氛降了一降温,人群渐渐冷静下来。一时间,困惑的氛围降临,前面的人将看到的情况传递给后面的人,很快踮起脚尖的人们窃窃私语起来,互换着自己的猜测。
被截断的车队内部也发生不小的骚乱,车中的人们探出脑袋,走在前半段的人们转过身,而走在后面的一部分人慢慢走向中间。
相比起来,被围住的牛车平静了许多,车中的人没有下车,也未发出一点动静。
一个平稳而坚定的声音打破尴尬的氛围,拦路的忍者报上了名号。
“我是水影警备队的队长浅仓。”
这个名号引起了人们的喧哗,忍者不为所动,从容道:“我听说这辆车里的人在经过城门时并未下车检查。”
车的右侧走出一个壮实青年,他边擦着额角的汗,边恭敬道:“浅仓大人,我们这不是第一次进城,老板的车进城时从来不用下车,这您是知道的,还烦请今天依然放行。”
浅仓摇了摇头:“阿铁,今天不同往日,必须要检查。让你老板下车吧。”
一旁交头接耳的人们不由啧啧称赞——“不愧是浅仓大人,真是铁面无私”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阿铁仍然一副敦厚的样子,伸手入怀,从粗布衣里取出一张字条:“浅仓大人,这是入城的信物,烦请过目。”
伸手接过字条,浅仓看了一眼。
确实,这是公主的亲笔信,写着允许车上之人免去审查坐车进城……云云。
浅仓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会惹夕颜公主不快了吧。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不是他的忍道啊。
将字条收起纳入怀中,浅仓道:“这是公主手信没有错,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如平时,请车里的人下牛车与我验证身份。”
这下周围的人都嗡嗡起来。
大家紧张地盯着锦缎车帘,猜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气氛因为僵持不下而变得尴尬不已。
然而车中依然毫无动静。
好像对浅仓的话闻所未闻,牛车既不前进,也没有人走下。
浅仓蹙眉,向明黄色的车帘走去。
阿铁这下慌了神,赶紧拦在他面前:“我们有公主的信物,准许车内人不下车接受盘查。浅仓大人,请不要无礼!”
“我已经说过今夕不同往日,即使是公主亲临也必须按照进城的规矩办事,这是大名的命令。”他边挥手边推开阿铁。
“这……”
正相持不下间,在岔道的另一边走来一队车队,正是从贵族要道向宫殿走来的奈奈子一行人。
千利博彦的车队占据了大道口,于是火之国的车队就被堵在岔路上,无法前进分毫。
车队不得已停下。
传来清越的女子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浅仓先生?”
华丽的牛车上步出一名带着面具的年轻忍者,由阿茉拉开车帘,盛装如蝴蝶般的奈奈子坐在车内好奇向外张望。
人群再度喧闹。
“看啊,是火之国的贵族啊!”不知道是谁这么喊了一声,人们的好奇心又蒸腾了起来。
一时间大道后面的人想往前挤前面的人在往后推,大家都要集中往大道的岔路口看热闹。突然出现的贵族美丽少女无疑为这桩京都里少有的轶事增加了调味料使之变得越发耐人寻味。原本只是想要盘查漏网之鱼的浅仓暗自后悔自己鲁莽,竟然毫无顾虑的在重要大道上拦下博兰车队——然而,按照他越挫越勇的个性,这件事就变得越发不得含糊。
“很抱歉,井上大人,还烦请您暂时忍耐一下。”浅仓的声音依然坚定,“此刻有一辆牛车需要盘查,我一定会尽快结束,不耽误您的时间。”
奈奈子露出一个阳光般温和的笑:“那无妨。”对着博兰的牛车,少女用温婉的声音诚恳说道:“这位车中人,还烦请下车吧,否则以浅仓大人的办事方式是不会放你过去的。”
车子终于有了动静。
一只白皙的手搭在了明黄色的车帘上,手背光洁如玉,手指修长漂亮。用摸弄琴弦般优美的动作,这只手轻轻揭开车帘的一角。
被置于忍者包围圈里的牛车里走下一个人。
动作不紧不慢,步伐不徐不缓。
一袭青衣,清清淡淡,身背的琵琶,古朴典雅。
冬日阳光里步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嘴角挂着一抹浮云般渺渺的笑,长空白日下,惊若翩鸿。
站在不远处的阿茉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好几拍。
少年温文尔雅的声音填充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沉默的世界,不卑不亢:“真是不好意思,正犹犹豫豫间,就给大家添了那么多麻烦。”谦虚地向大家行了个礼,少年自我介绍道:“我名为由里,是博兰里的琵琶琴师,刚才真是失礼至极。”说完,又彬彬有礼的向浅仓欠了一欠身,神情恭顺毫不做作。
浅仓神情稍缓,追问道:“既然是琴师,为何不在城门口下车接受盘查。”
“前一阵子我得了伤寒,身体不适,公主体贴让我在车上休息,没有想到会给大家添麻烦,实在抱歉。”
人群被少年的天资吸引,人人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惊叹不已。
“这个就是水之国的出名伶人吗?”茶馆里,手鞠看着大道中万众瞩目的少年,兴致勃勃道,“真是细致啊!我还是第一次见过长得那么细腻的男孩子。”看了一眼勘九郎又道:“果然和我们那边风格很不一样。”
“我……我也是第一次看见。”长十郎应道。
“哼!”青和勘九郎同时冷哼。青道:“男人长成这个样子怎么上战场!”
塔鲁伊不紧不慢道:“果然名不虚传啊,在来的路上就听人提起过了,博兰芳里的一些男孩子是世间罕见的美少年。”
轻被勾起了兴趣:“哦?确实让人看了移不开眼睛,世间罕见的美少年……这就是其中一个吗?这车队里虽然有些不错的,不过这个叫由里的确实很特别,算是水之国公主喜欢的类型吗?”
重在一边搭话:“喂,你说话太不谨慎了,刚才的话如果传到公主耳朵里面,说不定会对我们有不好的印象,我们搞不好会被轰出水之国的,到那个时候比大人……”
“知道了知道了,重,”萨摩伊打断他,又道,“我听说博兰芳是被邀请来参加晚宴的。”
“这样的倒是很令人期待啊。”轻和手鞠找到了共同语言。
“哼。”勘九郎与青也一样。
浅仓警惕的视线从少年的笑脸移到他背后的琵琶。
“不好意思,烦请你把背后的琵琶拿给我看看吧。”
由里取下,交予忍者:“请您小心检查,这是属于我们老板的贵重之物。”
浅仓点了点头,拨弄起手中的琵琶。
另一边,奈奈子一行耐心等待着。
阿茉红着脸悄悄看阳光下青衣灼灼的由里,心窝里有小鹿在乱撞。她并未注意到,站在车边的少年忍者也将视线停留在同一人身上。
或者说,他正用警醒的视线审视着眼前整个车队。
车队中的一些脸庞他不久前还面对过,从心底里涌现出一种想要从记忆里彻底抹去反而发现越发清晰地无力感觉。艺伎、伶人、琴师,这一切都让他联想到某个将他卖给眼前这行人的白痴部长,那张老实嘴脸最近更是深深刻在自己的脑海,如果要形容的话颇有点“不思量自难忘”的意味。
博兰芳!
右手不由自主捏紧,他必须用尽力气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才不至于去拔背后的那把太刀!
那个人妖在哪里!
是在眼前的那辆黑色牛车里么?他的敏锐直觉告诉自己车子里确实还有人,且这气息微弱熟悉,如果真的是那个人妖的话……
他要想想此行的目的究竟要以哪一个为最先——宰了人妖,还是宰了那个冒牌货?另外说不定还能从人妖身上问出卓越然的消息。
此刻只听得不远处浅仓用依然不急不缓的语调说道:“琵琶没有问题,由里这个人我也确实听说过。你算是通过审查了。”边说他边小心将琵琶交予少年。“不过,”话锋一转他看向黑色牛车,“车里的那个人,你是要等我亲手把你拉下车才接受我的审查么?”
由里的脸色沉了一沉,随即叹了一口气。他刚要开口就被浅仓制止:“已经有不少人为你说过话了吧,公主的亲笔信也好,阿铁也好,由里也好,但是审查的事情可不是因为有这样那样的原因就可以被糊弄过去,尤其在我这里。车子里的人如果现在不出来,我只能用武力了。何况……”他环视博兰的众人,“你们这样躲躲藏藏更会让人起疑。”
坐在车里,卓越然不由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狐裘。
即使不面对名为浅仓的这名忍者,她也能感到他语言带来的巨大压力。对面坐着的千利博彦面无表情,他用纸扇捅了一捅卓越然的腰。
“你下车。”
“诶?”我?
“你下去。”他轻描淡写。
“你也要下去。”她回敬。
“我善于隐藏气息,这个是探知型忍者,只要你下车,对他而言车上就没人存在了。”接着他的嘴角向上勾了一勾,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应该是“不想去就宰了你”的意思。
部长大人撇撇嘴。
“你倒是不担心我被自己的暗部或者其他要人认出了啊。”
“如果我的调查没问题的话,伊贺部长的长相还是被木叶暗部处理得很不错的。既然藏不住,那就赌一把吧。”
这家伙倒是果断啊!她想着。
也罢,反正来这里的场面见了多了,就是盘查罢了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话说回来,如果真有人认出自己倒是好事呢。——佐助除外。
伸手撩开车帘。
冬日的阳光穿过厚厚云层,透下两三束落在她的肩膀。
从车下步出白衣皑皑的少年。
仿若云中窥月,仿若雾里探花。
所有人的眼睛顿时花了一花。
从上到下毫无杂色的白狐裘漂出她越发嫣红的唇,子夜般黑色乌帽下是温润而清亮的眸,被细心绘上的秀眉,俏丽挺直的鼻梁,与一般男子棱角分明的脸庞不同,她给人一种朦胧柔和的美好,一切好像梦中的烟又如江南的雪,看不分明,捕捉不实,“花非花,雾非雾”仿佛会随时消融在空气中,雪白的这个人没有由里的细致,却有种病态的朦胧美。
是令人屏息不忍呼气的美少年。
于是众人尽皆倒抽一口气。
整个都城仿佛陷入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醉氛围。
“啊,小姐,你看那个……”阿茉的声音还回旋在耳边,而他几乎未闻。
不远处这个步下牛车站在寒风中的人……
佐助呆呆定在原地。
好像有万道爆炸符同时爆开,又好像有万匹烈马奔腾在耳边。
捏紧的右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又捏紧,捏紧了又松开。
他突然发觉自己急需要握住什么东西才能舒缓心中的震撼。
如果他的眼睛没有欺骗自己,那眼前的这个人一定是化作灰也能被他认出的那个女子!
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就会出现在这里?以这样的容貌,以这样的从容,以令他熟悉不已的笨拙方式微笑站在寒风里!
卓越然!!
这次,这一次,你又要搞什么鬼!!
是震撼吧,一定是因为男装的她实在太令人震撼了,所以心脏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了。
一只手按上心脏的方向,视线不由自主看向受过伤的伤口。
现在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等自己平静下来吧……
盯着站在晴空下的白衣人,片刻,面具后少年的嘴角上扬成一个完美的弧度。
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卓越然!
不用费力去找你就自己出现在我眼前……这一次,要怎么从我的眼前逃跑呢?真是令人期待啊,你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