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沈延风说了很多,临水则静静的听了很多,这也才知道了很多。
原来,沈延风这几日的确是去了花楼,也的确是去打探消息。原来狄王那一封书信,却是想挑起地宫的内乱。
但无风不起浪,仔细回想那宫熙花突来的造访,联系沈延风几次的危难,再想及最终的结果,临水有的便只是一声喟叹。
果然,为人臣子,身居要职,便往往身不由己。现下沈延风要回京,诸多变数实在让临水不得不为他心忧。
沈延风这人,太直也太性情,他能做名好臣子、好将军、好儿郎,却惟独应付不得那些心机。幸而如今来找他的是宫熙花,如今他投靠的也是宫熙花,若是其他人,只怕终究是不得善终的。
而那宫熙花,果真是心机深重啊!
怪不得那北陵突然来要求议和,只道是这一切早在宫熙花的掌握。在他走前不说,为的偏就是沈延风那一口承诺。还有那狄王,和宫熙花竟是深有渊源,怪不得对方能知道自己的存在,能在当日对自己露出有趣的面容。至于那刺客,二皇子怕是狗急了跳墙,才没头脑的连两国签订协议之事也来涉足。
若沈延风回京向皇上一禀名,怕是那二皇子自此便无翻身之日了。而宫熙花的真正目的,便是这个吧。
想沈延风作为边城守将,自然是不得私自归京。况且依着沈延风的性子,根本不会提及。若非一切都是宫熙花安排,怎可能让沈延风说出“回京”两字?
听沈延风话里的口气,对宫熙花怕也只有无奈。临水揣摸着,估计这几日便会有京城来的圣旨,让沈延风回京了吧。
看着沈延风闭眼躺在屋檐上休息,因为微醉,他的呼吸显得有些急促,脸颊也带着暗红。临水暗叹:这酒的后劲真足,听沈延风说这酒叫伏魔仙,还真有些意思。
自己不过添了几口,如今头也是开始昏昏沉沉的,有些难受。临水挪动身子,将自己的两只前爪轻轻搭上沈延风起伏的胸口,接着趴倒在他身上。
临水侧过脑袋,乖巧安静的靠着沈延风起伏的胸口。他听着对方胸口有力的心跳声,不知不觉开始数起数来。
数到快一百的时候,即便的夜间的凉风也已经无法吹散他浓重的睡意。张开嘴打了个哈欠,临水渐渐撑不住沉重的眼皮,闭上了双眼。
月光洒在这一人一豹身上,带出一些阴影、一些光晕。那本该醉意朦胧的男子突然缓缓睁开看,瞥了眼趴在自己身上的豹子,嘴角自然的流露出笑容。
这样睡着的话,只怕他和临水这一夜过后,都该染上风寒了。可看到临水睡着的模样,又怕动静大了吵醒它。
静静的观察了会,直到确定临水已经熟睡,沈延风才小心翼翼的坐起身子,顺带抱起临水。
然而过于将注意力放在临水身上,沈延风一不小心,手指被临水脖子里的灵犀环划破。细微的刺痛让沈延风回神,这才暗道自己当真不该忘了伏魔仙这酒的后劲,偏是喝下了整壶。现在连得这么个简单的动作,自己都能粗心至此。
但这也怪不得沈延风,只能说近日他实在郁积过甚,才找了今夜有临水陪伴之时吐了一肚子苦水。只有临水,才能让自己放心的说谈吧,因为他听不懂,也不会说……
抱起临水,轻巧的飞身下了屋檐。沈延风觉得自己头沉的厉害,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于是加快步伐,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回了屋,将临水安置在为它特意命人做的小床,沈延风这才褪去了外服,睡上床榻歇息。
合着窗户的屋子有些晦暗,然而月光依旧能从那缝隙中点滴射入。床榻上的沈延风已经有了平缓稳定的呼吸起伏。而小木床上的临水也已意识全无,进入了昏睡。
便是此一时,一阵诡异的红光渐渐在屋内亮起。
若此时有人路过,便会发现那屋里哪里是睡着一人一豹,那小木床上躺着的,分明是一位全身□□,肌肤莹白似雪的长发人儿。
那柔美的背影叫人雌雄莫辨,往里侧躺的模样让他细致的腰部曲线展露无遗。如瀑布般的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背后,与白皙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只瞬间,那小木床上的人影便失了踪影。躺在那木床上的,分明就是一只睡相可爱的黑豹子。刚才的景象便犹如海市蜃楼般,一去不返。
第二天醒来之时,临水觉得全身有些乏力。再看看自己躺着的地方,心想定然是沈延风在自己熟睡之后将自己带回的屋。
阳光已经照满了一屋,看来时辰已然不早。临水打了个哈欠,便从木床上一跃而下。
眼神瞥过床榻,其上早已被整理的整洁干净。这是沈延风的习惯,想必他现在又是出了将军府,忙活去了。
心里有点堵,都怪自己昨晚醉酒,不然今天定能跟着沈延风出去转悠转悠。
才想到这儿,临水灵敏的听见了走廊外头传来的脚步声。门一开,临水便瞧见端着食盘,面露讶异的沈延风。
“临水,来吃东西吧。”一闪而过的惊讶后,沈延风朝着临水挥了挥手,招呼它来自己身边。
想来时间也不早,该是临水醒来之时,若非,自己还会担心是否真是昨晚那些个酒让临水喝出问题来了。
临水一看是沈延风,当下便来了劲。但转而一想,今天是怎么了,他不用出门?
走到沈延风身边,边吃着他给的肉干,便不时的瞥瞥他。看见他又挂起往常般的笑容,心底竟是有些失落。
他,究竟把自己当什么呢?
笨,他还能把自己当什么。
临水一晃头,脑中那些没营养的想法便暂时被压了下去。静静吃着食物的同时,听见那沈延风突然道:“临水,今日我带你出去转转可好?”
咦?他说什么?
临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差点乐得直点头。当然,他没那么做,不然自己就穿帮了。
抬头看着沈延风,睁大一双猫眼,眨巴了几下。随后讨好的挨到沈延风边上甩甩尾巴,蹭了蹭。
“我知道这几日让你在府里是把你闷坏了,不然也不会成天闹腾到我书房去发泄。”想到每日管家回报书房的惨状,沈延风便不禁好气又好笑。
“明日便要出发上京,今日就带你去外头转转吧。”
明日回京?那么快?难道京城的圣旨已经来了?
临水心里诸多疑问,却是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在心里头暗暗的猜想。不料沈延风不知为何,自动自发的继续说起来。
“早上来了圣旨,要我带你回宫。”
带自己回宫?临水低下头,装着继续吃肉,眉头却是微微一拢。这圣旨里还提上了自己?真是奇怪。
“皇上得知你救我两次,对你这豹子也是格外好奇。便想看一看究竟是怎样的豹子,才能懂得救人。”
呵,原来是将自己当成奇珍异兽。临水心底一沉,有些想法便不由自主的蹿升上来。
“临水,你先吃,我去理一理包袱,待会便带你出门,上山转转。”
临水待沈延风出了屋子,这次停下进食的动作,抬头看向他离去的方向。那紧闭的屋门合得好好的,然而临水看的却非只是那扇门。
心中突然翻搅起不安。进京……进京……自己怎能和他进京!
想陪在沈延风身边是没错,想和沈延风在一起也没错。可若真与他进京,自己又将能如何?
如今在此将军府的几日,便已经让临水受不了。他知道自己是豹子,若随意出去只会引来他人恐慌;他也知道,让将军府里的这些仆役丫鬟接受自己,已经是非常不易,自己也尽量少往院子外去,就安安分分的呆在沈延风的庭院内。
然而,若是出了这里,出了这沈延风的地盘。待真正回到京中,他面对的何止是这些麻烦与束缚!
皇帝知道自己,除了宫熙花,还能是谁说的。宫熙花,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本想与沈延风待在这边关之地,却是不能了。京城,自己……只怕是去不得。
临水心头刺痛,但权衡利弊,目光在扫视到自己左腿上的镯子时拿定了主意。
他去不得京城!
他有预感,若是自己去了京城,那别说和沈延风在一起了,这辈子,自己只怕无法成人,更是只能作为个宠物,被宫熙花从此圈禁。
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
虽然他喜欢沈延风,可他也不能因此而让自己陷入困境。走吧,离开这里,去找让自己变人的方法。这才是现在的临水最想做的事!
变人了,才能回来,才能去争取,才能试图让沈延风喜欢自己!哪怕自己是个男人!
这天下之大,总有办法不是?切不可因为一时的不舍而让自己失去了机会。
临水想到这几日自己在沈延风书房里闹腾翻到的书,那些专讲此一世界精怪神魔的书。他心中一一记下内容,此刻这些内容正鼓动着他离开,去追求自己想要做的事。
至于沈延风,他是大将军,他握有一方兵权,他被宫熙花拉拢……他,即便感情再木讷,却还是个将相良才!
不懂惜才的君王不会是个好君王,宫熙花,即便你现在并非是一国之主,但这一点你心中也应有数。否则,你也不会千里迢迢来此边关,设下这么些圈套,让沈延风乖乖上套了。
所以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沈延风;我相信你,能够在此局势中力保沈延风。
临水眨了眨眼,心中的怅然一扫而空。走到门边刚想扑打开门板,屋门便因外人而打开。
“临水,我准备好了,走吧。”
看着满脸笑意的沈延风,临水的心不停的动摇着,却最终一咬牙生生打住。
走吧,是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