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福只觉得这几日频频擦汗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以前他是担心找不着合适的丫环,担心二公子脾气太坏,动不动就把人杀了伤了撵走了,总是奢望着能来个三头六臂的人当他家二公子的丫环。
可是现在,果真来了这么个人,当然没有三头六臂,只是个瘦瘦弱弱的小丫头,居然果真也扛住了这么几天,他却又矛盾了。
想要她留下,却又想要她离开。
人都是自私的,身为府中管家他自有职责在身;可是,却又还有那么良知在,不忍心一个好好的丫头那样沉默着送了命。
已经三天了,三天来,二公子没有让那丫头吃过一口饭,光喝水这人怎么撑得下去?
偏偏公主驸马加上大公子都已经外出了,真是想找个求救的人都没有。
终于,忍不住,站在了那被关的门前,轻声道,“阿佑,你家有什么难处么?”
要不然,她干嘛巴巴的来做这不讨好的事,说不定还要赔上条命!
几日不进食,阿佑脸色显得更白了一些,她缓缓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句话没有问出口,因为他看见,二公子正背着手,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神情阴冷。
阿佑倒不知门外情景,只将头靠在墙上,有些无力。
人都要吃饭的,人不吃饭要死的;
那草呢,还没有修成仙的草,死掉会去哪里呢?
“大叔,楚慕呢?”
都还没见着大人呢,不知道就这样死掉的话,大仙会不会算她已经陪着了他们这一世?
楚福张了张嘴,眼中闪过了然,又是为着大公子来的。
暗叹一声,向着那面色越加不好看的二公子行了一礼,退到一旁。
直到二公子踩着不轻不重的步子踱过去,他才抬起略显沉重的头颅。
可叹天下盲目的女子,总是为着那惊鸿一瞥的心动,就丢了心失了魂。
大公子那样的人物,又岂是平凡女子可以肖想的。
门轻轻被推了开来,阿佑睁开眼睛,
当清眸如水,碰上了烈焰之眼,是火掩了水,还是水灭了火?
阿佑只是慢慢的弯了嘴角,笑了,就算变作了人,那位大人,还是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不许笑!”一看见她的笑,楚影的心里就不舒服。
更何况,她还是为着那个人来的,又是为着那个人来的。
“咚!”用脚踢正子椅子,坐了下去,冷冷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阿佑也没说话,不过那是没力气了。
“哼!”楚影不满意了,重重地哼了一声。
阿佑终于努力的睁开了眼睛,嘴抿了又抿,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我饿了!”
她从来不想委屈自已,想说的话,就那么自然的说出了口。
就像在她那段失去的记忆里一样,喜欢,就说出了口,百折不挠。
就算最后一切成了虚无,这人的性子,其实也还是没有改变。
所有的情绪都被这句话堵住了,楚影整整调节了几息之后,才挤出一句话来
“不准吃。”
“可是我饿了。”
“不准。”
“好吧”
……
阿佑觉得很委屈,她明明是从善如流的说不准就不准算了,可是影刹大人还要给她脸色看。
楚影眉头跳了好几跳,才咬着牙站起来,
“去吃饭。”
所以说,老天总是喜欢和人作对的,天上掉下来的影刹大人,也是一样。
不过事实证明,那顿饭也不是好吃的。
虽然说她只是株草,可是她也是会累的。
阿佑看着面前堆得如小山一样的衣服,大大地叹了口气。
楚福在旁安慰道,“二公子吩咐了,只要你把衣服洗完了,明天就可以吃饭了。”
阿佑抬起头,“这里的人,一天只吃一顿饭吗?”
“呃?”他还在那想着怎么回答,小丫头已经低下头去,自言自语,
“还好,一天还有一顿。”
总比三天一顿好太多了。
阿佑专心的洗着衣服,就像以前,她洗着大人的衣服一样。
仔细地,专心地,专业地……
在她的眼里,衣服就是衣服,谁人穿的都是衣服。
在旁人的眼中看来,就不一样了。
阿佑正洗得兴起,“呯!”一块不算小的石头砸入水中,溅起她一身的泡沫。
“笨蛋,连衣服都不会洗。”
阿佑不会听错,这是原来的影刹大人,现在的楚影二公子的声音。
有些困惑了,莫非人间连洗衣服都是和原先不同的?
“二公子,”阿佑顿了顿,确认这个新称呼是没有叫错,才接着说,“你来教我洗。”
牙齿有被咬碎的趋势,心里头有一股小心扑腾着往上冒,就在快冒上烟来的时候,却又撞进了那双眼睛,流动着清澈的光,明明很安静,却会让你的心跳,失了节奏。
满肚子的怒火一古恼儿消失了,楚影这才发觉自已的异常。
一向冷如冰寒如霜只是偶尔暴躁发发火的人,这几日居然把发火当成了家常便饭;
一个看不顺眼就直接把人丢出去,或者直接推下河的人,这几日居然养着她吃了一顿闲饭,还任她说些完全不在常理的话来把自已气个半死。
是自已突然间变了,还是她的功力太深厚了?
而此时的阿佑,在求教未果之后,趁着他呆愣的功夫,想想明天的一顿饭,又蹲下 身去洗衣服了。
用手搓,细细的从衣领到衣袖一处都不放过,搓完了之后,放清水中洗,要在水中将衣物抚平,拉直,再细细抖开。
反正她本来就是个婢女,只不过工作地点从天庭改到了人间。
所以她做起来,无比娴熟。
她又去拿另外一件衣服的时候,一双脚阻止了她。
她眨眨眼,确认自已没有看错,的确是一双脚。
楚影已经平静下来,并且分析过了,他会生气的原因,只不过是不喜欢她洗衣服时专注的样子,尤其,那还是别人的衣服。
不再去想近日这纷纷扰扰突如其来的复杂情绪,他顺从心意的脱下身上外衫,丢给阿佑,顺便再留下一句话,
“洗完了拿来给我看。”
走几步,又补充了另外一句,“除了我的衣服,不准再洗。”
阿佑拿着手里的衣服,欲哭无泪,那她自已的衣服要谁洗。
就算是草,在成人形的时候,也还是要穿衣服的。
“大人,你在哪里呢?”阿佑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家大人好。
至少,会让她吃饭,洗衣服,洗自已的衣服。
可是听说,出远门去了,很远的远门,归期不定。
是一家三口出远门去了,突起又起了疑惑,那为什么独独留下二公子了呢?
阿佑抱着衣服,兴冲冲的往楚影的院中跑去。
院中没人,连平时守着的侍卫都不见了,阿佑自是不知有什么规矩,一路畅通无阻的冲了进去。
“滚!”这一次是声音夹杂着怒气还有别的什么,阿佑还没来得及分辨,便被一股劲风托起,生生甩向院中。
紧接着,楚影的身形如鬼魅般闪出,一只手掌就牢牢的扣在阿佑的脖子上。
有些无法喘气,阿佑却只是乖巧的闭上眼睛。
人死了变成鬼,草死了要变成什么?
反正应该大仙也不会害她,她是不是要变成妖再回天上去修炼,这样想想其实也挺好的,原本她也就没什么好牵挂的,能这么快就回去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一根筋的阿佑并没有想到,她其实并不确定她会不会变成妖。
可是就在阿佑的脖子轻轻作响的时候,楚影却突地放开了手,飞快地站了起来。
那一刻,居然会觉得心悸,楚影背在身后的双手,难以自制的颤抖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滚!”
这一次,没了火气,却足以把人冻成冰。
阿佑使劲的咳了一阵,才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把还抱在胸前的湿衣举到楚影面前,“二公子,你的衣服。”
“我叫你滚。”
阿佑忍着脖子上的痛,去拉他的右手。
一时猝不及防,或者也是没想过居然有人在这种境况下还敢去碰他的右手,楚影的右手就被她拉了起来。
将湿衣服搭在他抬起的右臂上,阿佑指指他握成一团从未展开过的拳头道,“放放衣服的话,手臂就可以了,这里不用没关系。”
也不管他反应,自顾自的走了。
而楚影,呆呆的站在那里。
第一次,没有杀掉见过自已右手的人。
他的右手,天生就握成拳头,从来不曾打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