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哥…………”寒潮怯生生地站在书房门口,脸上满是愧疚与恐惧,我手上的动作一顿,目光吝啬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整理那些需要带走或销毁的东西————那头死棕熊该死地太狡猾了!偏偏寒潮又完全没有防人之心,被他骗得团团转,害我不得不立刻放弃已经渐渐稳定的生活!
“哥哥!哇…………你不要不理寒潮嘛…………寒潮、寒潮知错了…………哥哥…………你打我、你骂我嘛…………不要不理我…………呜呜呜呜…………”我的冷淡吓坏了心中忐忑不安的寒潮,他突然冲上来,从背后死死抱住我,嚎啕大哭起来,小脸上的惊惧仿佛是曾经被遗弃的小兽正面临第二次即将被抛弃时的表情。
“我没空,放手!”我面无表情地侧头望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
“不,不要,哥哥讨厌寒潮了,对不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理我嘛…………”寒潮哭得更凶,双手勒得我肋骨生疼,好象我下一秒就会把他丢下,然后消失不见一样!
“放手!”我大吼一声,终于让寒潮松开了双手,与此同时,他的哭声也像是被我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戛然而止,我缓缓地回头看着他,只见他憋得满脸通红,一副几乎窒息过去的样子,不由地心底一软,升起一种莫名的怜惜:他毕竟只是个孩子,若是真的像我一样思虑甚多,恐怕我也不会留他在身边了,既然如此,我怎么可以用我的标准去要求他?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不过是个自闭到完全不与人沟通的问题儿童啊!
叹了口气,我将寒潮搂进怀里,轻轻地拍拍他的后背,让他将那口气慢慢吐出来,虽然仍是抽抽噎噎,可他的哭声却小了很多。过了一会儿,等他渐渐平静下来,我才拉开与他的距离,伸手拭去他粉嫩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好了,不要再哭了,这件事情哥哥也有责任,我该先问清楚的…………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你赶紧去收拾东西,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寒潮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会严重到这种地步,可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我推了推他,指指书房的门,“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等一会儿在路上,哥哥再慢慢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寒潮浑浑噩噩地离开书房,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去了,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有不少,可若是全都带上,无疑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再说,那头可恶的棕熊虽然暂时不会来找麻烦,却一定安排了人在外面监视,我们毕竟还是孩子,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后台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吃亏的还是我们。
我并不担心我们离开之后,那头棕熊会在小镇上惹出什么麻烦,柴老头儿的实力摆在那里可不是好看的,而且我的退让也会让棕熊稍稍产生一点点的轻视,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把这里的人撤走,三五年之后,寒潮总是要回到这里来的————杨震这把打架的好手可不能丢掉,人才嘛,还是抓在自己手里比较安心。
仔细检查过所有物品,再三确定留下的东西中没有什么能够证实我和寒潮身份的证据之后,我好笑地看着寒潮大包小包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带上的狼狈模样,摇了摇头,开始给他的包包进行“减肥”————玩具当然绝对不能带,上课的课本也没必要留下,还有他的衣服…………
可我前边捡出来,寒潮后边又这也舍不得那也放不下地重新塞回包里,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这个要带上!这是哥哥给我买的第一辆小汽车…………这个也不能丢下!这可是哥哥亲手给我做的竹蜻蜓!那是我的第一张奖状!这个…………那个…………”
我无奈地停下手里的动作,又好气又好笑地敲敲寒潮的脑袋,哭笑不得地说道,“寒潮,我们是去逃命的,你背着这么多东西,怎么跑得动?哥哥可背不动你!万一被那些坏人抓住,他们会问你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回答不上来或是说不知道,他们就会打你,不给你吃东西,还会把你关起来!我知道你舍不得你的这些东西,哥哥保证以后一定给你买新的,好不好?至于奖状,难道寒潮以后就没有信心再拿新的奖状吗?”
先是被我的言辞吓白了小脸,然后又让我的激将法冲昏了头脑,寒潮最终咬了咬牙,将那些东西一一放了回去,摆回原来的位置,我这才点点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小声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再一次环视整个小楼,我吩咐寒潮带上一双塑料手套,然后开始————大扫除!倒不是我对这小楼有什么太过浓厚的感情,而是我担心我和寒潮的指纹会在那头棕熊那里备案,所以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幸好现在DNA鉴定技术还没有那么普及,否则的话,我只好再做一次纵火犯了…………奇怪,我为什么要说“再”?
收拾好一切,我让寒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出了门,然后我在后面跟着,一个劲儿地劝他,可寒潮按照我的吩咐,就是不理我的话,只是越哭越伤心。我软硬兼施,可他就只是哭,根本不理我,最后我只好举双手投降,带他踏上了去城里的班车。
我知道那头棕熊会派人跟踪我们,可我并不介意,到了城里,我多的是甩掉那些尾巴的法子! 至于到什么地方落脚,就更不用担心了,使用莫里斯•艾宾的身份,我已经在好几处城市购置了房产,经过层层地处理,现在这些房产的证件都在当地银行的保险柜里,钥匙却都按照电子邮件里安排的方式藏在了房子附近一点儿也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在拉着寒潮转了六道公交车、三趟地铁、两次轮渡之后,我们终于摆脱了身后的尾巴,安全地踏上一趟长途汽车,前往另一个城市。
晚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寒潮依偎在我怀里,小小声地问道,“哥哥,我们就这么走了,柴师傅不会担心吗?我还没把他教我的东西全弄懂呢!”
“现在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如果不是你这小笨蛋那么容易就上了别人的当,我也不会这么匆匆忙忙地带着你逃走啊!想想寒潮不得不离开那些刚刚熟悉起来的朋友,已经算是对他的最大惩罚,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以后,没有我的允许,绝对、绝对、绝对再不许去多管什么闲事!明白吗?”
“哦…………”一提到这个,寒潮的眼神又黯然下去,十分不解地问道,“哥哥,我们不是帮助了那位大叔、是他的恩人吗?为什么他还要骗我?”
“小傻瓜,哥哥先给你讲个故事吧!”我平静地给他讲了“农夫与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然后带着一点点告诫的语气做最后的总结,“所以,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你帮助了别人,别人就会对你感恩,好心办的事,也有可能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就像这次你救的那个人。也许就是因为他太坏了,别人才要杀他,你帮了他,他却打起了我们的主意…………”
“那寒潮以后再也不理会那些人的死活了!”寒潮在我怀里挥了挥握得死紧的小拳头,牙齿也咬得咯咯直响。看得出来,这次的事情让他心里留下了很重的阴影,似乎有矫枉过正的嫌疑。
“这样也不对哟!寒潮,其实所有人都会有遇到困难的时候,所需要的帮助也各不相同,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一下那些值得帮助的人,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人生的旅途上,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只因为这次的错误,就把所有需要帮助的人拒之门外,可不是明智的选择。所以,寒潮,你要做的,就是从别人的言行、举止、为人处事、待人接物的那些细节里,仔细地分辨出,哪些人是值得你帮助、是能够利用的;而哪些人是咬伤农夫的蛇,你帮了他却有可能被他出卖、背叛、以至万劫不复的…………”我低声地说着,同时也是再一次地提醒着自己:柳清辞,这已经不是你前世那个布满谎言与伪装的理想世界了!父亲的死、柳家子弟与父亲的合谋、外公的入院…………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脱离了前世的轨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是朋友?谁是敌人?我已经彻底分不清了…………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寒潮轻轻摇摇我的胳膊,小脸上写满担忧与不安,见我抬眼望他,立刻用最严肃的神情向我保证道,“哥哥放心,寒潮一定会乖乖地听哥哥的话,以后再遇到什么事情,一定多想想,不会再轻易上坏人的当了!”
我微笑着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心底却突然涌起一个怪异的念头,为了已经死去的母亲,执意寻找她死亡的真相,却要逼迫这样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在只该恣意玩耍的年纪变得成熟…………这样做,真的对吗?将他带到这个世界来的母亲或许是造成我母亲死亡的主因,但…………那些往事、那些大人之间的情感纠葛,却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无权选择自己的父母,也无权选择自己出生的时机,这样利用他,我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年多来的相依为命,已经让我对寒潮生出了一丝怜惜,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在别的孩子依偎在父母的怀抱里撒娇的时候,他却已经和我一样父母双亡,没有了可以撒娇的对象;在别的孩子无忧无虑尽情玩耍的时候,他却要为了保护我而努力练习对他而言并不轻松的功夫…………如果将来真的将他拖进我向柳家复仇的漩涡里,对他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
在我思绪万千,不得解脱的时候,寒潮已经困倦地在我怀里瞅着了,注视着他无邪的稚嫩小脸,我苦笑着叹息了一声,算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就这样与寒潮相依为命,也不是件坏事,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尽管山水有相逢,该来的,总是躲不开,但至少,在那一天来临之前,让我体味一下完全不同的人生吧!不去想那些仇恨,不去想那些曾经令我痛苦万分、可现在却还没有发生的伤害…………既然一切都可以避免,我为什么还要为那些过往痛苦?知道那些的,只有我,那些人并不知道我曾经历过的一切,他们不会心疼我、不会对我心存歉疚、不会为那些还没发生的事情负责任,既然如此,我何必将自己困在这可怕的囚笼里不得解脱呢?
独孤长空也好、什么人都好…………只要不再与他们相遇,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好不容易再活一次,为什么我要将自己的时间与精力耗费到那些无聊的事情里去?自私一些,只为自己而活,不好吗?只要不再爱上谁比爱自己更多就好…………全心全意地做艾荆梓吧…………柳清辞,以及这个名字所代表着的黑暗与背叛,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