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够想到,有间客栈竟有朝一日,能有当今天子的大驾光临。
就连天明也没想到,嬴政会如此光明正大地踏入有间客栈而不加掩饰。
真不知道该说这个人太过自信,还是太过任性。
大多数人对秦始皇的印象,是帝皇威严、龙袍加身、万臣朝拜、重兵保护。
除去朝上忠臣,世上少有人能够亲眼目睹秦始皇的真容,更不用说是胆大妄为地直视龙颜。
自然,在这远在他方的桑海城上,也难有人知道帝皇真颜。
但,那是往日。
在反秦势力齐聚桑海的动荡之时,谁又知其中是否有人曾一睹秦始皇容颜而深深地印刻在心里,无法忘怀?
更何况,如今的桑海之中,可有一名曾是秦始皇身边的大红人啊……
正大光明地在嬴政的身旁走起神来,天明自然也不怕被嬴政发现。
而深知少年性格的嬴政,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恼怒,反倒是乐得其所,揽着少年的肩膀,将走神状态中的、把周身的利刺而缩了回去的、意外乖巧的天明带入了客栈之中。
在富贵权势之人的眼中,有间客栈的名气自然是比不过海天一色的海月小筑,但在民间,有间客栈是老百姓们的心中一大好去处。
同时,得益于庖丁的手艺,尽管有间客栈外表普通而朴素,也有官臣富人乐意踏入其内。
于其他客栈一样,有间客栈有分打尖与住店,其中的打尖场所也分一楼的大众与二三楼包厢,而包厢又按规格分为天地玄三种。
眼尖的小二看见了新来的两位客人,或多或少招呼过了不少大富大贵之人的他依旧要为那揽着少年的男子的气势所震撼,要不是憋着一口气,小二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在这位客人的眼下坚强站定,而不是腿软跪趴。
“两位客人。”小二抖抖索索地走了过来,竭力让自己的话语通顺,“是要打尖还是……”
“天字包厢。”
结束了神游状态,天明看着周遭熟悉的环境,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小二颤抖的话语,又抬手将从嬴政那里拿来的银两塞入小二手中,言语之间带着熟稔。
“带路吧。”
“啊……啊!原来是子明先生啊。”
被嬴政的气势震慑到,反倒是没注意到男子身旁的少年。早先一年的来往中,足以让小二记住这位与众不同的客人,此时见到了熟悉的身影,那颗颤抖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就连脸上的笑容也真实了不少。
点了点头,不如小二那般的兴奋,客栈中除了认得庖丁一人,其他人均未曾记得的天明脸不红心不跳地承了小二的招呼,丝毫没让人看出其中的不妥。
“来来来,两位这边请!”
下意识地要将见到熟人的兴奋压过对嬴政气势的胆颤,兴致高昂的小二没有看过,旁边前台处,下巴几乎着地的庖丁掌柜正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两人上楼的背影。
也自然没有看到,角落处正擦拭着桌面的伙计眼中的惊色。
……
要说桑海里,庖丁可谓是与天明最早有过交往的人之一。
也是因此,尽管同为墨家统领之一,尽管得了其他人的承认知道墨家巨子的信物握于天明的手中,庖丁没像其他人那样称呼少年为天明,而是沿着旧时习惯,依旧叫着少年为子明。
同样,就算没能看清少年所有,但至少在有间客栈中少年的习惯,庖丁可是比其他人都要了解得多。
天明喜一人行动,到有间客栈也时常是一人到来——自然,这也不排除小圣贤庄上下,也就少年一人落得自在。
如果真的因为看见了天明身边多了一人而大惊失色,不用等到少羽的拳头,庖丁先自己给自己一个锅铲赏脸——毕竟少年有不是真的孤僻,以前,庖丁有时候也能招待到和天明一同到来的张良。
真正让庖丁大惊失色的,是那个与少年一同进入有间客栈的男子。
虽然作为有间客栈的掌厨,但更多时候庖丁喜欢的是研究新菜式,或是当个掌柜坐在位置上数数钱顺便听听周遭消息。
而今天,早已得了张良的传信,知道少羽要过来的庖丁也没待在后厨,而是来到前台好好等着儒家弟子子羽的到来,然后借机好好和项家少主少羽好好聊聊近况。
也是因此,坐在前台撑着下巴、打着瞌睡的庖丁,没和那两人正面碰上,而是得以坐在角落,观察任何的动静。
所以,在看到少年身旁那个陌生的男子,饶是庖丁,也难掩脸上的惊色。
驻扎在桑海中的庖丁早早就或明或暗地掌握了桑海的各路消息,对于桑海之上的各路英雄乃至各个权贵,虽不能说了解得透彻,但至少也能说个大概。
也是因此,庖丁能够断定,他从未在桑海中见过这个男子。
而男子周身那般隐隐的气势,别说是小二了,就连是他,也在措手不及之中下意识想要膝盖碰地。
那种浑然天成的磅礴气势,就算被隐藏得干净,但在男子的举手抬足之间,仍然难挡那咄咄逼人的威慑。
如果桑海有这般人物,又怎会默默无名?
这只能说明,这人不是桑海人。
而在此时,能有这般气势,更是被天明认识,甚至是能放任其这般亲热动作的人,又能是哪些人物?
千般思绪闪过,庖丁额头有冷汗流落,不自觉地想到了近来往来交流中,曾经提及到的、发生于少年身上的玄幻之事。
心中有了个令人胆寒的猜想,庖丁抬头,与不远处的石兰交换了一个眼神,纷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色与警惕。
……
除去隐藏于暗处的影密卫几人,嬴政的此次出行,可谓是简单得过分,身边除了天明一人,竟再无他人。
所以,周围没了服侍的人,就算贵为天子,嬴政也只能亲身上手,斟茶倒水——只因他知,要让另一人主动,除非利用特殊的手段,不然便是等到天荒地老,也难见对方的动容。
可谓是前无古人,甚至有可能是后无来者的天明看着面前的碧绿茶水,墨眸之中没有任何因得了此等天下殊荣而升起的兴奋。
对茶没有任何的兴趣,只将其视为止渴之物的天明无视了面前冒着白烟的热茶,抬眼看向捧着茶的嬴政,“你到底想做什么?”
在知道短时间内,嬴政并不打算将自己带回秦宫后,天明便是强行按捺下所有的不安与恐惧,警惕着嬴政的一举一动。
天明知道,自己在桑海中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人承上了嬴政面前,他也知道,要想瞒过嬴政的眼线,除非是躲入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之中,否则是天方夜谭。
所以,在天明的心中,嬴政将自己带到有间客栈中,绝非只是为了里面的美食而来。
更何况,天明也不清楚,嬴政是否知道此处为墨家据点之一,又或者是因为知道了此处是墨家据点之一,而特地为了刺激他,而将他带来此处。
也难为天明把嬴政想得这般幼稚,只因为在过去,嬴政就没少干过这种如同得了宝贝而到处去炫耀的幼稚之举。
对于天明的事从来不怕幼稚的嬴政挑眉,“在你的心中,我就是这么阴险的人吗?”
如天明了解他一般地了解少年,嬴政撇去了曾经刻意的暧昧,撑着下巴打量着面前板着脸的少年,嘴角含笑。
“阴险还不足以说明你的恶劣。”话语从来都是直来直往,也从来不怕惹怒对方的天明扯了扯嘴角。
“可别将我想得这么坏啊,澈儿。”嬴政伸手覆在少年的手上,“谁叫你嫌弃海月小筑的鱼翅熊掌,不然我们也不需走这么远的路。”
天明抬眼,“你就这么不挑剔?”
海月小筑那里可是出了场当今太子的暗杀,虽然最近被章邯率领的影密卫化险为夷,扶苏也在替身之下毫发无损,但是对于那出了各种人命,甚至连主厨也早已逝去的地方,天明没有好感。
嬴政低笑,“我以为挑剔的那个人是你。”
嬴政可不相信天明仅仅是因为那里出了不少的人命、出了场暗杀就对之退避三舍。
想当年,眼前的少年可是能够在尸海之上,以尸臭入味,以鲜血调味,啃着冷硬馒头,甚至在最艰难的时候,少年能生食人肉、豪饮热血。
甚至是嬴政本人,也能够在满地尸骸中,面不改色地吃着饱腹食物。
不过,那些都是艰难时候的不得已,嬴政不是喜欢自虐的人,同样,少年也是如此。
在有能力做出选择的时候,又何必难为自己选择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呢?
所以……
天明说,“我对只有一堆补品、量还少得可怜、甚至连没有烤鸡的地方毫无兴趣。”
每日需要消耗不少体力的、胃口大得惊人的少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的任性与挑剔,毫不掩饰对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海月小筑的嫌弃,以及对民间各种吃食的推崇。
笑声再难掩饰,嬴政笑开了怀,一把将人揽入怀中,伸手揉乱了少年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