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着远方的海平线,天明深呼吸一口气,那带着海边城市特有的潮湿空气闯入体内,让人不由精神一振。
总感觉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一样。
天明抚摸着手下的红木栏杆,思绪早飘去了远方。
安定与平稳,从来都是与他八字不合的词语。他追求着那些安宁的生活,但是生活却总是将动荡不安推到他的面前。
他曾经也有过想要一死了之的想法,当然也曾经付出过行动,但是无奈他今生的一切都被嬴政掌握在手中,就连死也成了一个奢望。
绝望与麻木逐渐充斥着他的心灵,如果不是因为种种的意外,或许现在他还呆在咸阳宫中,继续当着嬴政身边的傀儡吧。
世上没有偶然,只有必然。
天明并不是喜欢祈祷与期盼好运的人,自然不会讲接连的东西归结为飘渺的命运,又或者说,很多时候天明最想逃离的就是那个所谓的命运。
侥幸逃脱,亦或者是不幸被捉,天明也只会在心中抱怨运气好伙食不佳,而不会去埋怨那所谓的命运。
安宁的日子,享受;动荡的日子,平静对待。
而在小圣贤庄的日子,必然是归属于享受的范畴中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安宁,能够持续多久啊。
缓缓闭上双眼,天明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就这么站在栏杆前,享受着已经阔别了一年的海景。
“要为端木姑娘疗伤,以我对《易经》的领悟尚且不足,必须清楚师叔才行,这可是极其困难的事。”
“……”
“而且,比这个难上加上的是,掌门师兄还不知道这一件事。”
天明的耳朵动了动,他缓缓睁开双眼,转过头看向转过声源处,便看到了一脸担忧的颜路与一脸沉思的张良走了过来。
“子明?”颜路首先发现了站在栏杆旁的天明,他收起脸上的忧色,笑着看着天明,“这么快就出来了?我还以为师叔要到明天才肯放你出来呢。”
“二师兄,三师兄。”天明点了点头,也没有过多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就被放出来。
“子明。”沉思着该如何解决荀子这位棋痴的张良抬头看向天明,双眼几乎一亮,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还有天明这么一个最佳帮手呢?
“三师兄我可有一事有求于你。”
“子房。”颜路怎么会不知道张良在想些什么?他们刚刚一路上就是为了这个问题苦恼的。颜路并不想将天明拉下水,毕竟在他看来,天明不该陷入这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纷争当中。
“二师兄,不必担心。”比起颜路要知道更多东西的张良一笑,颜路是不想让天明与帝国叛逆分子墨家有任何的纠葛,但是他不知道他的小师弟早在几日前就成了墨家现任巨子,无论天明愿意还是不愿意,他早已经无法挣脱那些麻烦与危险了。
而他要做的,就是竭尽全力保护天明的安全,给天明一个安然的港湾。
“何事?”刚刚听来的消息已经让天明猜出了几分,他转过身重新面朝大海,在心中感慨,这到底是所谓的偶然,还是既定的必然呢?
他刚刚才从荀子那里出来,就正好碰上了要找荀子的颜路与张良了。
“子明,我想你已经知道我要说的何事了吧。”张良走到了天明的身边,与天明一起眺望着这美丽的海景,一旁的颜路也走上前来,疑惑地看着二人,“这次前来,我是想要拜托让子明你请师叔他老人家出山。”
“你说师傅?”
“正是。”张良点了点头,“虽然在当时,端木姑娘的伤势已经被你稳定,但是如今端木姑娘的伤势仍旧不可掉以轻心,必须及早医治。”
“这个我知道。”天明侧头看向颜路,“难道二师兄也不行吗?”
“无能为力。”颜路摇了摇头,“端木姑娘体内的情况太过复杂,而且我对《易经》的领悟尚浅,需要请动师叔他老人家,方可有一线生机。”
“竟然如此……”天明垂眸。当时的情况太过危急,他所能够做的也不过是留下暗示,毕竟在他的时候还有卫庄在虎视眈眈,况且天明并不精通医术,自然不能为端木蓉疗伤。
他留下伤势吊住端木蓉的气,也是想到荀子和颜路。在他认识的人当中,也就这二人的医术得了,他当时还以为,如果是给二师兄治疗的话,或许可以唤醒端木蓉。
却不知,他还是太乐观太天真了。
“所以,子明。”张良侧身,看着那被他与颜路夹在中间的少年,脸上笑意不减,语气却是变得沉重起来,“接下来就靠你了。”
纵然张良可以依靠小孔成像之法作幕后黑手,来为端木蓉赢得一丝希望。但是相较于让荀子的亲传弟子天明出马,不得不说后者较之前者机会更大。
而张良自然会选择机会更大的后者,毕竟这个可是关系这一条性命……而且还是一条由天明亲手救下的性命。
“……大师兄那里怎么解释?”天明并没有立刻应下,而是提出了同样是二人担忧的,并且刚刚被颜路提出的问题。
“大师兄那边我定会解释。”张良缓缓说道,“但不是现在。”
“……最后一个问题。”放在栏杆上的手早已握紧,天明没有看那握得紧紧的拳头,而是紧紧地盯着前方的一丝阳光,“大叔……他可安好?”
按照二人的说法,再加上张良与墨家的合作,颜路与张良……不,应该说是张良,必定去过墨家据点,并且经常来往。
而盖聂此刻,也必定是静养在墨家隐蔽据点之中。
就算心中说着要远离盖聂,就算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剑刺入盖聂的胸膛,就算盖聂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天明却无法让自己变得无情无义,不可能立刻遗忘心中那与他相伴一年的大叔。
由一开始的警惕与兴味,到后来的疑惑与不解,再到惊讶与迷茫,然后信任与欢喜,最后悲伤与迷茫。
怎么可能一说忘记,就忘记所有呢?
天明这几天都在逼着自己遗忘着那些记忆,但是在刚刚颜路谈起端木蓉的时候,那些他本以为压制得好好的记忆,如同喷泉一般瞬间淹没了他。
盖聂……大叔……
闻言,张良猛地睁大了双眼,却也是很快收起了自己的惊讶,他不再看向那倔强地看着远方的小师弟,而是与少年一般,看向远方。
“恩,你的大叔他没事。”
张良听到自己这么说着,但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思绪已经不在这里了。
多么相似的场面,多么相似的对话。
就在前不久,那个坐在墨家据点中,默默削着木剑的盖聂,可不是如少年一样,隐忍着自己汹涌的情绪,保持着自己平静的话音,询问着对方的情况?
【天明是否安好?】
【大叔他可安好?】
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身份,却是问出了一样的问题。
子明,你自己可曾察觉到,无论你如何欺骗自己,你都无法激昂盖聂从你的心中剔除?
【恩,你的大叔他没事。】
【恩,天明他安然无恙。】
瞧瞧他,对待不同的两人,说出的话,还不是一样吗?
在没有得到张良回答之前,天明几乎是将一口气憋在心中,在得到张良的回答后,天明才缓缓将那一口闷气呼出,恍惚中竟觉得自己的胸腔有些疼痛,就好像是因为憋气过久而没有呼吸那般。
怎么可能呢。
天明自嘲。
他可不会因为这么短时间内憋气,就闹得胸闷。
颜路看着一旁两个陷入了自己思绪中的师弟们,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这两个让人不省心的师弟啊……
“子明。”
天明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颜路,回神之快,不知情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刚刚还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
“你有把握清楚师叔他吗?”
要说四人之中,谁最有可能请动荀子,绝对非天明莫属。先不谈他们的大师兄伏念,就连他和张良在荀子面前,也讨不到几分面子。他们这位师叔的脾气可是大得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说一不说二。
而天明和他们不一样,先不说天明是荀子亲自手下的徒弟,荀子手下天明的方式也是让他们三人哭笑不得,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师叔竟然是强硬将这位少年给拉入儒家的。
荀子本身的性格是极其护短的,特别是在韩非意外死去后,这般性格变得更加突出。所以作为荀子的徒弟,天明自然颇被荀子看重,就连他们三个人也要退让几步。
而天明因为作为荀子的徒弟,在荀子的逼迫下,学习了围棋,并且在与荀子长时间的厮杀下,靠着自己非凡的领悟力一举成为高手,棋艺高超,就连张良与天明比试胜负也是五五分。
所以综上所述,作为荀子的徒弟还有一手高超棋艺的天明,自然是最有可能将荀子请出山的人了。
“是啊。”张良也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调侃地看着天明,眼角注意到了天明那已经松开了拳头,随意放在栏杆上的手,“子明,这次可要靠你了。你要用你的棋艺战胜师叔,然后就可以让他老人家答应你一个条件了。为了万无一失,来,先和三师兄我去下几盘棋来练练手。”
“不用了。”天明伸手扶了扶额头,抬手制止二人还想说什么的举动,将自己从一开始就想说出的真相给说了出来。
“你们来得太晚了。我刚刚就是从师傅那里出来,而且,师傅已经答应我一个不违背道义且力所能及的事了。”
转过身背向大海,天明可以感受到两位师兄投向自己的惊讶的眼神,双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笑意,“明天,我就会带着师傅去为端木姑娘疗伤的了。”
说罢,也不理会身后二人听后是什么表情。天明嘴角挂着一丝的笑意,缓缓离开了此处。
但是少年完全不知道,就算他的语气是多么的平稳,就算他的脸上挂着笑容,但是他的那双墨眸中,沉淀着的是怎样的悲伤。
大叔,你安好……就好。
这是我能够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
至少,我可以通过自己的能力,请出师傅,救回你的……心爱之人。
但是,我能不能自私地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在我离开之前,可不可以暂时在心里,留一点我的位置?
……
“是你赢了。说吧,为师说到做到。”
“……恳请师傅出山,为一人疗伤。”
“哦,是那个你没有救回的人么?”
“……是。”天明抬眼,墨眸坚定地看着荀子,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里面掺杂的不是欢喜,反而是沉重的悲伤与迷茫。
“她是墨家统领,江湖上人称镜湖医仙的端木蓉。”天明敛眸,脑海中闪过与盖聂各种的身影,最后定格在了盖聂怀抱端木蓉,满目愤怒的双眼,“她对于我来说……意义重大。“
……
我已经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
我明白这里不是我的归宿,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安逸之地,会离开你的身边。
我不会祈求上天延长我安宁的日子,也不会诅咒命运对我的不公。
我不知道未来的我是否能够与你再会,但至少我知道此刻的我还能够看着你的背影。
所以……
至少让我在离开之前,救下你最珍爱的人。
至少让我知道,就算我离开后你也不会再是一个人。
至少可以让我幻想,就算我不在之后,在你的心中,曾经有那么一个冷漠的少年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