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曾经以为淹没在遥远的记忆中,但如今却觉得熟悉亲切的床帏。她认得出,这是她在端王府的闺房。
“格格,你醒了!”守候在一旁的云娃激动的喊道,忙端了水来喂她。
“我们回来了?叛乱平息了?”新月在她的帮助下坐起身,靠在床头,喝了水润了润嗓子,才开口问道。
“是,朝廷救了我们。格格你受了伤,将军就把我们带回了王府。格格,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了。”
“将军……”新月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哑,“将军是谁?”
云娃有些激动的说道:“是他他拉将军,人称马鹞(yao,四声)子呢!听说立过好多战功,特别厉害!他率领镶白旗两天就把叛乱平息了下来,多亏了他……”
后面的话,再没能进入新月的耳朵,她只觉得心中巨震,说不出的滋味。这次还是努达海吗?他是否和她一样重生了?可是既然他会选择来救她,是不是说明这个努达海并不认识她,?因为对他来说,她就是他曾经的错误,她干脆死了比较好吧……
这么想着,新月觉得眼眶忍不住的酸热起来。
“格格,你怎么了?你别哭啊!”看着新月悲伤的模样,云娃有些慌了,忙说道:“我们就指望着你了,小主子这两天都急坏了,要是看到你哭了他该难受了。”
新月摇摇头:“我不哭,有什么好哭的。”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新月不想再哭了,她记得那个声音告诉她的,努达海觉得是她利用柔弱和眼泪勾引了他。那么,她就绝不再柔弱哭泣,她绝不会再勾引他一次了。
“姐姐!”推门而入的看到新月醒了过来,含着泪扑到了她的怀里。
被克善一撞,新月觉得胳膊上的伤口剧痛,强忍住痛呼,反手抱住他安慰道:“没事了,姐姐这不是醒了吗?克善要坚强,我们都不能哭,端亲王府就指望着我们俩了,知道吗?”
“嗯!”克善将脸埋在她的怀里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重重点头。眼眶有些发红,但确实没有哭出来。
让云娃服侍着用了一碗粥,新月就吃不下去了,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处理。上一次,她根本没有在意后来端亲王府的事情,全都是努达海帮忙料理的,但这一次她必须坚强起来,再不依靠他人。
叫来莽古泰,新月问:“他他拉将军呢?”
“将军在组织抓捕逃脱的反贼。”
“那好,找人传信给他,我醒过来了,让他方便的时候来见我一次,商量一下阿玛额娘的后事。还有我们端王府的东西该卖得卖,下人们能用的我们带上京去。”
新月的话一出让其他三人都疑惑了,云娃问道:“格格,我们为什么要上京?叛乱不是平息了吗?”
新月抚摸着克善的脑袋,说道:“我还未及笄,克善又这么小,我们怎么撑得起端亲王府?皇上仁善,必然会将我们接到京城教导,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可是……”云娃还是觉得不妥,她并不想离开这里。
“主子说话,哪有你质疑的余地!”新月突然板起了脸,沉声呵斥。
被新月从未有过的严厉态度吓到,云娃和莽古泰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跪倒在地,俯首称最:“格格别动气,奴婢/奴才知罪!”
新月目露复杂的望着跪在下面的两人,曾经她是把云娃当做姐妹一样地看待,对莽古泰也是信任有加,当做家人一般的。可后来,她飘荡在皇宫中时,看到了皇家公主的做派。她们对下人约束的十分严厉,决不许他们有一丝违背和质疑,否则就是一顿惩戒。
最初,她替那些奴才不平,觉得那些公主们实在是太恶毒了。
但后来看得多了,她才知道这样的规矩是有必要的。她亲眼看到一个乱嚼舌根的奴才给自己的主子惹来了天大的祸事,一个贵人就被打入了冷宫;一个宫/女自作主张的办错了主子的差事,直接引的太后震怒,那个宫/女被处死,她的主子更是一杯毒酒丢了性命。
她恍悟了奴才和主子在外人眼里,本就是一系的。奴才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归结到主子的身上。新月虽懂得,但并不想约束云娃和莽古泰的,因为她真的将他们看成了自己的家人,与自己是平等的。
可直到今天,她终于意识到放纵的后果:他们根本就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若不是镶白旗来得及时,他们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想到这里,新月更是后怕生气,沉声道:“你们知罪?知什么罪?我特意嘱咐过,绝不可以在外人面前叫我格格,遇到人要沉得住气,小心糊弄过去就是了。可是你们做了什么!”
回想起之前的一幕,新月还是觉得惊心动魄,她不敢想象万一伤到的不是她,而是克善会怎么样。克善还那么小,怎么可能受得住这样的一刀?
完好的手臂指着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的两人,新月面带怒色呵斥道:“莽古泰,当时那匪兵就算有了怀疑,却绝没有怀疑到我们是满人,我本来已经想好了应对,自称是汉人的富贵人家也就罢了。我们本可以脱险的,就因为你的一时意气,将我们的身份暴露,害得我们身陷险境!你知错,一句知错就没事了吗?若是克善有了个万一,你拿什么赔罪!”
“格格,莽古泰认罚!”听到这里莽古泰悔恨非常,趴伏在地悲呼道。
“还有你,云娃!”新月转向云娃训斥:“那几个人本就对我们心怀歹意,你还说什么‘八旗子弟必然不会放过你们’的话激怒他们!他们连造反都敢了,难道还怕什么八旗子弟?若是他们的人再多上几个,我们逃得掉吗?你是不是存心害死我们!”说到最后,这话简直是诛心了。
云娃已经泪流满面,悔恨大呼:“格格,云娃错了,云娃认罚!”
“出去,云娃掌嘴二十,莽古泰杖责二十,自己领罚去!”挥挥手,新月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将两人打发了出去。
动了真气,新月好一会儿才将心情平复了一些,看向面露疑惑和不满的克善,摸了摸他的发顶,说道:“可是觉得姐姐处罚的重了?”
克善点点头:“是啊,他们也是为了我们好的,就算有错也不至于……”
“不是的,克善,”没受伤的手揽住克善的小身子,新月语重心长:“进入了京城我们就不能错了,一点都不能。”
她清楚的记得那高高在上的太后和皇上的所作所为,他们明明对她厌恶极了,却能伪装出和善的面孔对她照顾有加,这样的人让她怕的心里发凉。后来在皇宫游荡时看到的那些女人的斗争,一言一句皆是陷阱,一举一动全是圈套。她自认没有那个心机与她们一较高下,所以她只能本分的守住自己和克善,老老实实,少说少错。那么就绝对不能在莽古泰和云娃那里出错!
“你要快点长大。”新月摸着克善的头,轻声说。你快点长大,能够撑起端亲王府的时候,我就可以放心了。
不多一会儿,云娃受完罚后,就带了大夫来为新月复诊。好在新月年轻,没有伤到根本,休息几天注意不要沾水也就没事了。看着云娃已经青肿不成样子的脸,新月到底还是心疼,放软了口气让她好莽古泰去休息一天,同时让大夫给开了些上好的药膏。
挥退了感动万分并更加愧疚的两人,新月拉着克善去前厅见努达海。
这一次的见面,隔着屏风。
隐隐约约的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听着他熟悉的声音,她确定了这个人不是爱过她的那个人。新月觉得悲伤,再没人记得他们之间轰轰烈烈的爱情,曾经的那些深情的誓言,那些甜蜜的爱恋,真的再也寻不回来了。
勉强调整好了心情,听到努达海说着三日后启程进京后,新月隔着屏风起身施礼应下,努达海也知礼的退出了屋子。
“姐姐,就是他救了我们!”勉强维持着乖巧的克善见人走了才激动起来,满眼崇拜的说。
“不,是皇上救了我们,他只是奉命行事。我们应该感谢将军,但更应该谢谢的是皇上。”新月不会再给克善灌输救命恩人的想法,努达海是奴才,他们是主子,他来救他们本就是应该。
语重心长的教育着克善,新月知道自己是彻底的变了。曾经最不在意身份的自己,不得不端起格格的身份,俯视着曾经她平心相交的所有人。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可是她没有选择。为了克善,为了端亲王府,她不能由着自己的喜好任性,她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当天,新月的阿玛额娘和哥哥的尸身被寻回,端亲王府大丧。
新月这一次没有哭到虚脱,她悲伤但更要顾及克善的身体。出殡后,她小心的将哭的晕倒过去的克善调养过来,然后将王府中的下人打发掉,一些铺子也都卖掉,房契田契收好,也许以后还会回来的。
三天后启程时,新月只带着府里的教养嬷嬷——赵嬷嬷,当初是从京城中请来的,最是明白宫中规矩,另外就是云娃和莽古泰了。上一次赵嬷嬷本想随她进京,但新月不忍赵嬷嬷背井离乡,就拒绝了。这一次她狠下心,将赵嬷嬷带离了她的丈夫和孩子身边,一起去面对京城的风雨。
她不想一个人,她承受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