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祖籍位于苏州府吴县,到扬州府不过三百里路程,不过四日功夫,林如海一行人就到了吴县。马车里,林如海逗弄着小女儿,很是爱怜。这三四日的奔波,小女儿倒不见什么不好,林如海觉得小女儿身子并不是真的养不好的。正听着小孩儿伸手抓住他的短须呵呵直笑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林海哄着小黛玉松了手,让陈嬷嬷抱了孩子去后面的马车上,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林忠从车队前面回转,打听清楚了,在林海的马车边轻声道:“吴县的知县和县丞等人早得到了消息,知道老爷您今天扶夫人灵柩到乡。在前面城门口迎着您呢!”
林海已经有十来年未曾回乡,也不知道这个县令的底细,只是即便是七品官,也不好随意得罪。随即下了马车,往一行人走去。
“下官吴县县令孔神通拜见林大人!”穿着七品的县令官服的矮瘦男子留着两撇山羊胡子,说话间一抖一抖的,略显滑稽,
“孔县令多礼了,今日本官乃是扶灵回乡,不谈公事,你若有事,可等内子入土之后再说。”
孔县令看林海一身素服,也不好笑着奉承了,想起师爷叮嘱的话,忙道:“大人恕罪,是下官失礼了。下官等夫人入土之日,定当前去祭拜。下官告辞了。”说完就和县丞、书吏衙役等告辞了。
等县令一行人走了,林海才看见林氏一族的派来的迎接的人。族长林渊,祖上和林如海家是一支的林浅,以及林镕和林锻两个后辈。
林如海一身素服,故和林渊,林浅几人按照年龄述互行家礼。
“如海实在没有想到渊大哥亲自来迎。”
林氏一族,族人虽然不是那等大富大贵的,但大都是小富之家。日子倒也过的快活,兼之族人也颇为重视读书,算得上是耕读传家了。只是几十年来,人丁凋零不说,除了林海这一支显赫外,族人其他几支并没出现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林如海家虽然显赫,但是苏州府离长安太过遥远,林家族人也没有到万里投亲的地步,故此来往渐少了。
“我身为一族之长,自当出来迎你。说起来,十年前那次送老婶子灵柩回乡,我也随着先族长,大伯一起来迎你的。那里想得到,不过十年功夫,你又一次扶灵回乡呢?”
林如海也喟叹了一会,林浅这才劝道:“还是先回家里再说吧,如海大哥的祖宅,应该也打扫好了。前天时我就去和看门的人说了。”
林海对林浅抱拳谢了,一行人这才回林海祖宅去了。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拄着拐杖候在门口。
林如海见了老人,忙行了大礼道:“如海见过五叔公。”
五叔公摸了摸全白的胡子,拦住他道:“行啦。”受了林如海一拜而已。
“今日晚上,在寒舍开席,请尚在吴县的族人们都来聚聚。”林如海简短和五叔公等人说了入葬贾敏的事儿后,对着五叔公和林渊说道。
五叔公摇摇头道:“不好,还是等人入了土,才聚不迟。如今族人都分散了,咱们这边也不过□□家罢了。”
林如海听了,心里也有些伤感。
五叔公眯着眼睛看着林如海道:“咱们虽然出了五服了,但是我也算是你的长辈。我今儿要问问你的心里话,你那夫人如今已经去了,独留下一个女儿,一年后,你是想续弦呢?还是想就过继一个孩儿?”
林海道:“莫不是谁在叔公面前说过什么?”
五叔公点点头道:“咱们族人虽然大多日子不愁,但也有两家不好过的。他们这几天天天抱着孩子来找我或者是阿渊。我要说的是,你若是有意有娶,便将意思说出来,免得他们为了自己孩子过继闹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
林海点头道:“叔公放心吧,我会处理好。一年后,我将续弦,另外扬州城里我一妾氏身怀有孕,因为养胎才没有跟来。这儿子总会有的。”
五叔公这才满意,“你有这样的打算就好了。贾氏出身虽好,却不是个好主母。若你绝嗣了,她也无脸进我林家祖坟。”
接下来的两天,林如海见了没搬走的几家族人,凭借多活一世的经验,林如海自然能看出族人们的平性来。几家族人多是本分人,那两家日子不好过的,只是因为当家男人有些好吃懒做,兼还小赌一把。林海看了他们家的孩子,倒是将父亲的性子学了□□分了。他暗想便是自己真没有儿子,也不愿意过继这两家的孩子。第三天里,宜出殡。贾敏就在这一天里葬入了祖坟。捧盆做孝子的,是林浅的小儿子。
丧事毕了,林海请了族人吃了宴席聚了聚。同前世一样,捐了钱财给族里修祠堂和置办祭田。另外也安排了人好好修葺下自己的祖宅。最后去赴了孔县令的素斋宴后,才回转扬州去了。
林如海抱着小黛玉才进府门,便看见领着大夫匆匆忙忙而来的下人。他脸色顿时一沉,将小黛玉也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林如海让陈嬷嬷等人带着小黛玉回后院去了,自己也随着大夫往许姨娘那里去了,只见丫鬟婆子端着一盆盆血水进出,他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时下女子生产之时,大夫很少进去的。林如海听着屋里许姨娘一声声痛苦的嘶喊,想到前世这个女子也是命苦的,不顾及婆子和林忠等人的劝,和大夫一起进了屋。虽然如此,最后,孩子也没有保住,流下六个月大的一个男婴,而许姨娘,在当晚也去了。
“老爷,灵月想求老爷两件事儿。望老爷答应……”
林如海知道许灵月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点头道:“你说,只要是我能办到的,自当替你办到。”
“我虽进了林家门,但是却想葬在许家的坟地里,葬在我父亲和母亲身边。望老爷同意!”
林如海知道许姨娘的要求不合情理,但是看那双无神的大眼,他还是点头道:“只要你弟弟昭月同意,我没有关系。”
“第二件事情,就是请老爷以长辈的身份替我照看昭月一二,他以后就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你放心,我定当好好看着他。”
“最后,我贺老爷明年能娶得真正的贤良夫人,为老爷诞下子嗣……”
等许灵月断了气,林如海还没回过神,心里只觉得愧疚得很。自己真是对不住她!
事情查出来后,其实和伍姨娘没多大关系,说起来,要怪的人还是马来力家的。她给许姨娘吃的补药,补的是孩子,对孕妇却没有什么好处。伍姨娘来照看许姨娘,自然换了正常的方子,大概是药性有冲突。不过十天功夫,许姨娘就支撑不住,林如海回来之日,正碰下她肚子发作了。孩子和大人都没有保住。
林如海大力的拍了一下桌子,对贾家的厌恶,顿时变成了一种憎恨。一边的殷景年。李木然几人看了林如海的样子,也不知道劝说什么好!只得说起最近洛沉舟抓到的一批私盐贩子的事儿来转移话题。
林如海知道李木然几人的好意,将怒意压在心底,说起公事来。
等到林家风平浪静后,京里的贾家却迎来了大风暴。贾赦还没要到京时,就有御史参世袭一等将军贾赦家,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两家府邸违制之处。便是皇帝有心偏袒,奈何御史们的证据明摆着,皇帝只得下令两家七日内将违制之处改掉,违制之物也不可再用等。等到贾赦回了京没两天,又有御史参工部员外郎贾政,妄读圣贤之书,不悌兄长,强居抢占兄长居所等等。一时间,贾家成了长安城里最受瞩目的人家了,就是才刚进了宫的元春,都受到许多宫女的嘲笑来。
自贾赦夫妻及贾琏回京后,贾母得知并没有将外孙女接来,顿时她气得心肝都疼了!却又不能将话挑明了说。贾母猜到定是贾赦做了什么给林海拿住了,或者他得了林海什么好处,否则事情不会这么草草收场。质问了事情经过,却没有问出什么,只得作罢,对于外孙女和林家事,只得再做打算了。
这日里,贾母正抱着宝玉逗趣,王夫人和邢夫人及李纨都陪坐着说笑。近午时时,赖嬷嬷匆匆来了,神色很是不安。
贾母让李嬷嬷将宝玉抱了下去,让丫鬟都退了下去,才问赖嬷嬷是什么事情,当得知是贾政在朝堂上被御史参劾的罪名时,气得脑壳都冒烟了。
“去!去把老大给我喊来!”
丫鬟匆匆跑了出去,贾赦不一会儿就到了,还不及说话,“哐当!”贾母将手边的茶杯向贾赦摔去,指着他,气得哆嗦:“你说,这事儿是不是你在外边乱说,让御史们才这样不依不饶?你这个做兄长的,就这么容不得我这个老娘和你弟弟一家?”
贾赦虽然为御史的参奏叫好,但是这事儿,扯不扯得上他,他还不大清楚。御史们一般是进士出身,文人习气严重,打心眼里看不起贾赦这等不知读书,却靠父辈荫泽得高位的世家子弟,尤其是贾赦还是个站着高位只知道吃喝嫖的废物点心时。他自然不可能找个御史说自己在家中的“委屈”。
“老太太可是冤枉我了,我可不认识什么酸腐御史。咱们家的事儿,指不定是我不在家时,礼部的人看查看咱们家是否按旨将府中违制之处改掉时看出的,他们多多嘴传出去的呢!再说,那些御史也没有胡说,哪里有袭爵的大房住偏院,依着大房的二房住正院的道理?老二是个喜欢读书的,这些道理肯定是比我懂的!”
贾母自然知道没有老二家住正院,老大家住偏院的道理。但是她素来喜欢老二,觉得贾政比贾赦值得依靠些,有了宝玉后,更是偏心于二房的。但是面上却不会承认自己的偏心,况且她自认这自家的事情,自然是自己做主的。因此,才会疑心老大搞得鬼。听,听,老大这话里头将自己撇清了,还不是依旧埋怨大房没住进正院?老二家的管家?
“你这是埋怨我偏心了?好!好!老婆子我也不在这碍你的眼,这就和老二一家搬回金陵祖宅去!”
要是往日,老太太这样一说,贾赦就软了下去。就算他再混账,也不敢背上个不孝的罪名。
贾赦这回学聪明了:“老太太这是逼儿子将这爵位给老二么?儿子不敢自专,明儿就上折子去礼部。儿子带着一家老小搬出去就是了,怎么也不能让老太太不舒坦。”
贾赦这一跪,说的话更是像刀子样刺入老太太的痛处,她随能用孝道压老大,但是却也知道这外面的事儿,像是这爵位可不是她能做主的,随即气得倒仰!王夫人离得最近,忙凑上去扶着老太太,轻揉她的胸口。使她缓过气来。
邢夫人则站在一边没往上凑,她一早就被贾赦嘱咐过了,夫妻俩还是自成婚一来第一次这般有默契,一致想将二房给拉下马。邢夫人身边站着贾珠和李纨夫妻俩,而贾政去工部应卯去了。故而不在。
贾珠和李纨俩个新婚不久,贾珠自幼读书习礼仪,李纨也是出身清贵之家,两人脸上一阵羞愧的暗红,他们平日里说是讲究礼仪规矩,却很少想到过自己住的其实是占了大伯一家的地儿。
贾珠见贾赦跪下,也上前,跪在贾赦身后,羞愧的对贾母道:“老太太,大老爷和老爷都是极孝顺您的。是我们做晚辈的没规矩,老太太,等老爷回来了,我们商量搬出正院荣禧堂。”
后面的话,却低沉了下来,他看见了母亲王夫人的目光。但还是将话说完了,心里却更加不是滋味,这个时候,只有自家让一步,才好说去。不然,父亲在朝堂中受责斥不说,贾家的颜面也丢尽了。
贾母瞪了眼贾赦,却是另有打算的,只要贾赦上折自陈是出于手足之情,二房人口比大房多,这才将正院让于二房暂住的,而并非是二房强占兄弟房舍。可是看了看贾赦的表情,她就知道他一定不会同意的。顿时摸着额头,拉着王夫人的手道:“珠儿这般明理,真是好的,只是如今你大伯一家明摆着的赶我们走,我们还住什么?明儿就启程去金陵……”
贾赦却铁了心,不松口。贾母见自己以回金陵为由还不能逼迫贾赦改口,顿时气急,眼前一阵发黑,人就晕倒了。慌得王夫人和邢夫人李纨等人不成样儿,还是贾珠有几分镇定,喊丫鬟端水,喊婆子去外院传话请太医的……一时间,将贾赦撇在了一边。
这日里,王太医替贾母诊了一回脉,摸着胡须对着贾赦、贾政兄弟俩道:“老太太气急攻心这才晕倒的。老太太年事已高,两位贾大人还是多劝着老太太些,可不能再生气了。”
王太医知道这贾府最近在京中流言甚多,他也不言,摇头出了贾府。虽然贾政一从衙门回来,就说二房不日将搬出正院。贾赦心里高兴,却装样子道:“老二你的主意虽然好,但是老太太不同意呢!哎,要说起来,也不是我这个做大哥的逼迫你,而是琏儿就要成家了,他这个荣国府的嫡孙,难道在偏院成亲不成?你也要理解哥哥我的为难之处啊。”
贾政今日里在工部受了一天的各种白眼,也不想贾赦话中的深意,点头道:“老太太也是偏疼弟弟我一家,我会劝老太太的。这些年,弟弟也没深想住在正院对哥哥你不敬,是弟弟的疏忽。”
贾赦听到贾政这话,心里乐开了花。大方道:“我知道老二你是个清正的,不过是疏忽罢了。哥哥我晓得。”
晚上,贾政不顾王夫人的劝说,跪在老太太面前说了搬出正院的想法。老太太看贾政拿定了主意,只得同意了,却说要留宝玉在身边照顾,不让宝玉迁出。还说邢氏没经过大事,家事还是让王夫人管着,贾政也没多想,同意了。只是自此之后,和贾赦一房更是不待见,偏心从暗地里变成了明面上。
王夫人看着手中的账册,心里不甘至极。先头的大太太去了后,她才接受管家,她虽然不耐烦家中琐事,但是账房、厨房及采买上等油水足的地儿,都牢牢捏在了手心。这自家搬出了正院,理家也就不那么名正言顺了。王夫人这个时候,还没有想到,老太太并不会把理家的权力交给大房。
等贾赦及大房搬入了荣禧堂,而贾政、王夫人等搬入了大房原先住的宅子后,贾家在京中的流言中方才淡下去。不过六月初六,宁国府贾珍之子贾蓉娶亲,新奶奶是营缮司郎中秦邦业家的大女儿。
要说,这秦邦业不过是是个六品小官,营缮司虽然掌缮治皇家各处,是个油水十足的位置,秦邦业倒是个乖觉的,并不是那等贪墨之人,家中并不巨富,这日里嫁女儿的嫁妆却是丰厚异常,婚礼也极其热闹的。倒是让很多京中高门世家的人嘀咕了好些日子,纷纷猜测是不是秦邦业内里贪表面憨?或是宁过府拿了钱财给儿媳冲门面?
不管如何猜测,这日的婚礼来往的客人几多,就是那些和贾家不对盘的人家也遣了人送礼,东西南北四王府里,除了东平王府仅是使人送礼外,其他三王府,更是有北静王、南安王世子和西宁王之孙亲临,义忠亲王的世子也到贺,一时间倒是让贾家在京中风头无二。
此后,荣国府和宁国府里更是和义忠亲王府走得极近,京中许多纨绔子弟常常聚于宁府喝酒寻欢作乐。贾赦父子,更是常常被贾珍拉过去。贾母对此,也不像从前还敲打贾赦和贾琏一番,完全就不管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