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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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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月,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太平抹了把汗,仰天长叹。

自从她那次明的暗的“婉拒”了太后的“荣宠”后,太后突然就来兴致,三天两头在宫里大摆宴席,今日赏桃明日游园后日淑君生辰大后日他心情好,借口五花八门,回回都不忘了她。仿佛真的很喜欢她似的,风头那简直是逼着你出,什么太平这字真好,给哀家抄部经吧,听说太平画也好,给哀家画幅观音吧……天知道她也就为了画瓷学过两笔画,观音?Q版的,要不?你舍了面子的躲着,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都能套上你夸两句,什么今年这太平在,桃花都开得格外的好看些等等之类的,东西跟不要钱似的赏,笑容那个慈祥,表情那个喜爱呀,就跟是他亲生的失散了十八年又捡回来了似的……

这朝堂上混的,世族里长的,哪个不是人精?太后都表示得这么明显了,哪还有不明白的?看见她那就跟苍蝇盯蜂蜜似的,里三层外三层,这个“贤侄女”那个“世姊”,笑容一个比一个和善,话说得一个比一个好听,饶是太平素来不是什么谦虚的人,这都给夸得一阵心虚。

“太平。”

太平靠着柱子,头也不回的道:“小采,你又来了。”

每次都这样,她在席上就被一堆人围着灌酒,她逃席,不管走到哪里,没一会儿,准能“巧遇”上九皇子殿下。

封建社会害死人呀,她虽然不怕他,但人家笑眯眯的摆明设计你,你如果不想豁出去跟他翻脸,还真就一点脾气都不能有。

姬采宁也学她撩起袍子翻过栏杆坐下,两只脚空悬着,双手撑着两侧栏杆,微微仰着头,看着碧绿的叶子,还没有花苞的荷花池,轻轻声道:“对不起。”

太平把脸贴在石柱上,凉丝丝的很舒服:“小采,这跟你没关系。”

“可是父后让你为难了。”

“你是你,他是他,不能混为一谈。”

姬采宁轻叹口气:“太平你就是人太好了,如果你迁怒于我,父后也就不会这么刁难你了。”

太平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别说迁怒他,就算她摆明娶了他回去会一天照着三餐虐待,恐怕秦太后也会毫不犹豫的把亲生儿子送上花轿吧,那个人近老年了还美得邪乎的美男子,谈笑间绝对有这样的狠决。当然,等她女儿生出来后,她若还想多活几年,那就真得开始玩阴谋与反阴谋了,玩输了小命没了,玩赢了背上一国家,亏本得吐血。

她现在在太后老妖怪眼里就是最珍贵的种马,奇货可居,用过当废……

“太平,你早点去路大人家提亲吧。”姬采宁没头没脑的突然道。

正在心里拼命腹诽人家父亲的太平诧异的偏过头看他,姬采宁转头对太平笑着说道:“你不是很喜欢路子归大人吗?”

太平理所当然的点头:“是呀,很喜欢。”可是这跟他说的这个有关系么?才几天呀,有点太快了吧?貌似她生理年龄才十八岁,刚成年呢,还不到合法婚龄。

“太平你娶了正君,父后就不会再为难你了。”姬采宁眨着大眼睛微笑道。

太平看着姬采宁,轻声道:“小采,你很喜欢我吗?”

姬采宁的眼圈立马就红了,抿紧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气,逼下眼中水气,才点头道:“嗯。”

“喜欢到我娶了你再娶子归,你也愿意?”

“不愿意。”

太平眨了眨眼睛。

“太平你不喜欢我,娶我你不高兴的。”姬采宁牵着嘴角忍着眼泪道。“而且,你娶了我,路大人才不会肯嫁给你。”姬采宁笑出来。

太平看了姬采宁很久,转头,视线落在很远很远的一处荷叶上:“小采,你是个好男孩,很好很好。”

姬采宁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下来,擦也擦不掉。

这是第一次,他在那双琥珀色的瞳里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自己的身影,没有一点朦胧,没有一点烟雾,清澈如深夜倒映在长杨宫古井中的那轮明月。

风吹起她奢华浓艳的发带,她青色的衣裾在风中摇摆,一个年轻的男子在她身边哭得如同孩子一般,她只将视线定在遥远遥远的一处碧绿上,容颜如玉。

※※※※※※※

“稀客呀,难得你会主动来找我,怎么,终于给逼得受不了了?”姬嬽看着出现在她御书房的太平,放下笔,取笑道。

“帮小采挑个他愿意的合适的人,他的第一个女儿,给我当弟子吧。”太平显然没有跟她说笑的心情,神色淡淡道。

姬嬽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太平你知道了什么?”单手把玩着黄玉的镇纸,姬嬽垂下眼眸轻声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太平平静的看着姬嬽,冷淡的道。

“赌上君家跟康靖王府?”

“只是我而已。”太平苦笑。什么不育,她一个字都不相信,汉武帝跟陈阿娇也恩爱夫妻十几年,后宫一无所出。

“桃花,你要做什么我帮你,放了小采。”

姬嬽紧紧的盯着太平,双手紧捏着,而后惨笑:“太平,那是我弟弟,你以为我要怎样算放过他?你能帮我什么?”

太平低头,轻声叹:“是啊,我能帮你什么……”她从不认识皇帝,她认识的只有桃花,那个飞扬跋扈魅惑不羁的桃花,不是眼前这个沉甸甸的皇帝,她只是个来看戏的,能帮她什么?太天真了……

太平转身而去,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张扬在身后,仿若一对青翼。姬嬽静静的站着,笑容苍凉:太平,我们究竟谁不放过谁?

走出皇城东门,太平没有找到自家的马车,转头一看,笑了。

“来接我吗?”

“嗯。”路子归已经很习惯在她伸出手的时候牵住她了。

“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碰见长安了。”

“长安人呢?”

“她说肚子饿,先回去了。”

“这家伙越来越过分了!马车也不给我留下!”太平孩子气的抱怨。

“……”

太平又笑眯眯的道:“你是不是其实很高兴?”

“……”

“不高兴?”

“没有。”

“嗯?”

路子归叹气,妥协:“很高兴。”

逗他太好玩了,太平笑出来:“等很久了么?”

“嗯。”

“?”

“一时辰一刻,挺久。”

路子归很老实无辜的道,太平无语……

“子归。”

“嗯?”

“怎么办,我太喜欢你了。”

“……”路子归眨了下眼,没脸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子归,我明日让人上你家提亲好么?”

“……”

“什么?”

“好……”路子归扭过头,脸上烫烫的,还好太平不会知道。

“你会不会觉得太快了?”太平边跳边走,继续没心没肺的道。

“有点。”

“真的很快?”

“还好。”

“你会不会嫌我年龄太小?”太平的眼神若有所指,身材不好滴说……

纵使路子归这么冷静的人,也一阵无语。真预备要开始嫌弃某人幼稚了,但绝对不是身材原因……

“还好……”

太平攀着路子归的肩膀爆笑出来。

残阳如血,江山纵使如画壮丽,能得无数英雄豪情折腰,我却独恋此般黄昏的安宁。

情之一字,世间纵有千般人物风流绝代,这个敢在大街上牵我手与我并行的男子,我愿珍爱他一生。

风中的树路边花脚下的青石板呀,你们可曾听见:执子之手,我要与他偕老……

※※※※※※

太平在康靖王妃的书房里等着康靖王妃回府,再生也过有十八年了,这种自己要做什么事的心情却仿佛还是第一次,让她有点雀跃,也有点迷惑,哑然失笑起来。

康靖王妃进来,看到的正是太平这么一副做梦般的神情,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她回神,无奈轻轻咳嗽了两声,太平方才抬眼,见是母亲,笑笑站起来行礼。

卫妩让她重新坐下,回头吩咐几声让其他人都退得远了,才看着太平问道:“今日又进宫了?”

太平点头,一阵苦笑。

“太后怎么说?”

提到那个太后太平头就大:“没说什么,还那样,夸得我天上无地下仅有,赏了一堆东西。”

“你想必是有所决断了?”从太平出现在她书房,康靖王妃便心里有数了。

说到这个太平正经起来,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对她简直是不可思议:“母亲,明日去给我提亲吧。”

“路校尉家?”卫妩并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

她还不好意思呢,敢情她这点子八卦早街头巷尾传得无人不知了,太平寒了一下,那点难为情也一股脑丢到爪哇国去了,干脆的点头承认:“没错。”

“正君?”

“当然。”

康靖王妃定眼看着太平:“你已经决定了?”

太平点头:“嗯。”

沉默了一下,康靖王妃点头:“好,我让人明日就去。”

“孩儿谢过母亲。”太平起身端正的行了个正立。

卫妩摆摆手,转身看着墙上一副岁寒三友的图,淡淡道:“知会过你父亲没有?他怎么说?”

“告诉过父亲了,父亲派人送信来说,孩儿自己作主就是。”早在她正式决定要“倒”追路子归的时候,便已经送信去给她那美人爹爹了。

“嗯。”卫妩点头,看着太平告退出门,突然想起什么,叫道:“太平!”

“嗯?”太平回头,疑惑的看着母亲。

卫妩沉默了一下:“没事,当心点。”

“哦,知道了。”太平点头,微微一笑。

书房里,康靖王妃一个人静静对着墙上那幅岁寒三友图,其实她的视线只停留在图中左侧边的那片竹影上,孤高静雅,宁碎不污,却也挺风熬霜,百折不饶,这般风华傲骨,就如同那个人一般。她知道,他到今日定是没有再怨恨她,可这也说明他心中已再没有半分牵挂于她,她心虽痛楚却也宽慰。

她们这种家族的孩子,生而尊荣,享受了多大的富贵就要背负起多大的责任,这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伤痛着却不曾后悔过,至少,他尚活着,如今过得很好,不是吗……

君霐,君霐,你忘却我,好好生活,伴你的清风翠竹,无忧无虑,我不忘却你,牵挂痛楚,红尘打滚一身负累,就此一生,可好?

太平蹦蹦跳跳的回到兰芷园,拍拍长安的头笑道:“小长安,你家小姐我要成亲了。”

长安翻了个白眼:“稀罕~~”

太平怒,转身不理她,跑去泡澡。

长安转身进里屋,片刻后,兰芷园中飞出一只白鸽。

太平泡在浴池里撑头打瞌睡,她虽已历了两世,但两世的父母皆对其呵护备至,养得她知足常乐无欲则刚,对于阴谋算计之事,少费心思。总的说来,她一直都是一个知足快乐的人。

古代婚俗依从“六礼”,大户人家更是繁赘琐碎,在太平看来只要上门提亲,那边点头,两边凑合在一起把事一办,一切就OK了,其实远不是那么简单,一套规矩行下来,即使一切顺利,到真正能迎人过门的日子最少也要两个月,何况太平这事还不是那么顺利……

路子归的母亲是个迂腐的老好人,守着微薄的祖产,矜持着世家的身份,不肯参加科考也找不到人给自己举荐,一生无有所事。元配的正夫是个贤惠能干之人,可惜去世得早,只留下两个儿子,纳了元配的陪嫁僮儿当侍郎,也只生得一个儿子,后续娶的夫郎是个平常商户的男子,老实巴交的普通郎人,生得一女一子,都尚年幼。

全家唯出路子归这么一个异类,退婚考武举去边关抛头露面为官,路敏每每想来就叹息。幼时怜他年少失父。所习武艺也是父家家传,对他颇为放纵,长大后他性子冷淡坚强,管教幼弟持家待人里里外外自有主见,她再无力管束,况且家中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来支撑,她只叹自己无能,无法多说什么。

路子归的婚事是全家人的心事,外人不知,自己对自己的孩子却是懂得好的,初时尚想着能将就便将就些,不计较家世,人好就行,后见上门来的那些人,的确委屈了孩子,吃这么多苦的儿子,怎么舍得就这么凑合的嫁出去?婚事就这么一年年的拖了下来,总盼着哪天有人能真正懂得她家子归的好,以诚相待,哪怕委屈些平常百姓人家也是可以的,但眼前这样的状况,路敏绝对从来没敢奢望过!

此刻,路家全家人正对着康靖王府冗长的礼单与谦和的媒人目瞪口呆,康靖王府送礼的人流水样的出入,她们只傻愣愣的看着,对刚接收到的信息完全没有办法消化。

康靖王府?

世女?

君家的太平小姐?

正夫?

她家大儿子,康靖小王君?

她们肯定是搞错了!

路敏只觉脑袋一阵眩晕,媒人嘴巴一开一合的在说些什么,她完全没听进去,只连连催促让下人去叫醒此时尚未起床的大少爷。

“夫人,这、这是真的吗?”路敏的填房王氏结结巴巴的道。

“夫人,是康靖王府的世女,是跟子归那孩子提亲对吧?”侍郎李氏原是子归父亲的陪嫁僮儿,子归父亲作主让路敏收的房,又在临终前求路敏给正式纳了侍郎,素来对路子归两兄弟是半当亲子半当主子,尤其是对子归,每每念叨起来都要掉眼泪说对不起九泉下的少爷,这时开心得脸都红了,又不太敢相信。

路敏虚弱的靠在椅背上,端起茶碗来灌了一大口,她要冷静下来,她要仔细想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少爷还没来吗?再给我催催去!”一通茶水灌下去,路敏不耐烦的叫道。

大厅给堆得满满当当的,两个夫郎和其他孩子们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路敏心里一阵烦躁,一拂袖子道:“让大少爷起来立刻到我书房来!”转身走不到两步,又回过头来厉声对众人喝道:“这些东西就这么放着,谁也不许动!”

王氏与李氏面面相觑,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情么?为什么夫人好像并不高兴的样子?却也真的没敢去碰那些礼品,拉了孩子们走开。

后院路子归被人叫起来,听得下人这么一说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才想起来,昨日里回来忘了提前跟母亲说一声,吓着大家了。

“大哥大哥,是真的吗?真的是康靖世女吗?要迎你做正君,是真的吗?”路子归同父的弟弟路子皓绕着兄长叫囔,一脸掩不住的兴奋。

正君?路子归神色浅浅的一柔,她事先没有跟他说过这些,可是,他也并不感到意外,为什么?

“大哥,是太平小姐吗?君家的太平小姐?”路子皓两眼闪亮。太平小姐,世皆竞传太平曲的那个太平小姐?她会酿最香的酒,写最好的字,唱最好的歌,作最美的诗,她尊贵宛如天人,她一笑醉红尘,天啦~~他早就想去“子夜”看看了~~~

路子归摸了摸弟弟的头,没有说什么,整整衣服,出门往母亲书房走去。

大哥真是的,好歹先说一声到底是不是嘛!路子皓被留在后面气恼的跺脚,眼珠子转了转,立刻鬼鬼祟祟的迅速追了出去。

“子归,这是怎么回事?康靖王府为世女向你提亲,是当真的?”书房里,路敏看着大儿子冷静的问道,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思考,她已经平静下来了。

路子归点头:“真的。”

“你跟世女认识?”

路子归点头。

“世女对你很好?”

路子归点头。

“你,愿意?”

路子归点头。

路敏看了儿子很久,叹了口气,道:“子归,这门亲事娘不能答应。”

路子归没有说话。

“娘虽然不是朝廷上的人,但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点的,太平小姐,那是太后千岁摆明了给九皇子挑上的人,咱们配不起,不能答应呀。”

路子归还是没有说话。

“子归,娘不管你跟世女两人私下怎么说的,赶紧断了吧,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

路子归抬头看着母亲,黑色眼睛幽暗得如同深潭,没有一点波澜,深沉仿佛能把人魂都吸进去:“娘,我今日去辞官。”

路敏看着儿子说不出话来,久久,方哑声道:“孩子,娘知道你不怕,娘虽然没见过,但也知道世女肯定是很好很好的人,但是,那是天家,咱无论如何也比不得,你就听娘这一次,以后你再要如何,娘都依着你。”

路子归只盯着原处,不说话,也不低头。

“子归!”

路敏的声音已经带上几分哀求,路子归整个人很平静,却如岩石一样,没有一丝涟漪,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幽暗着。

两人僵持了很久,路敏全身一软,瘫坐在椅子上,竟似一下子老了数十岁:“孽障!”

路子归眼睛里闪过一线愧疚,神色虚缥上很远,脸上淡淡浅浅的飘上几许温柔。

当日康靖王府接到了路家的回讯,这门亲事,她们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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