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有些擦黑,独坐在潭边的蓝山不住的出神,这段时间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一股脑得在眼浮现,事事离奇,桩桩怪异,这两个月的经历真是比自己二十几年的加起来都多。
潭边的清风徐徐地擦过鬓边,微凉的空气卷着水腥的味道,远山已朦胧成一片暮色,庄子里灯火明灭,微弱地映在黝黑幽深的潭中,月亮也露出半个脸淡淡地挂在天上,而它的另一半却沁在水中,分不清虚实。
捡着天阳,遇见子安,扬州酒宴,朝中弄仙,自己在大唐的生活还真是多姿多彩,蓝山自嘲。手指上的伤口突突地跳着,微微刺痛,红色的包扎,连渗出的血迹也看不真切,自己的一切际遇,该不会都是一场梦吧?
梦里花开花落
执手沾香
染半袖颜色
梦醒人去楼空
几盏清酒
几番怅廖
不过身是愁客
下意识地解开缠在指上的红布,将手浸入冰冷的潭水中,轻轻搅乱一池幽凉,一缕血丝荡漾散去,融入一片夜色办得漆黑里。
寒冽潭,水如其名,寒彻身骨,冽入心扉。被这水镇的,蓝山觉得浑身都冰冷得很,瑟瑟发抖。
天阳,你真的来了吗?你到底在哪里?小松为什么那样恨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快出来解释啊,天阳……
打了个寒颤,他抱紧双肩,取出怀中的锦囊,月华如水,掌中的蓝玉,在月色下更加通透润泽。
异香不腐的尸体,遇毒无恙的自己,突然爆发的蛮力。这些自己亲眼所见或亲身经历的事情,该怎样解释才能让自己接受,科学也无法鉴别了吗?
蓝山心绪纷乱,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想君竹还软禁在皇宫中,等自己回去复了皇命恢复自由,而淮河两岸万计的黎民百姓,还翘首以待朝廷御史前去赈灾治虫,这些是哪件都耽误不得,如今自己被困在这山上已经多日了,走又走不脱,逃也逃不掉,还不知子安天阳是何等的焦急,这该如何是好。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蓝山依然独自坐着,独自想着,不愿离开,四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浸在潭水中的左手已冰得有些麻木,蓝山出神之际,手中的蓝玉却突然光芒万丈,亮蓝色光辉急速擦过水面,潭心“啪啦”一声巨响,水花四溅,丈高有余,待落下,潭中模糊地看见一个硕大的漩涡,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蓝山吓呆住,玉光渐渐弱下,复又一片黑黝夜色,只有一轮半掩在云中的残月,孤寂地穿行其间。
蓝山恍惚回神,喘息不已,刚刚是怎么回事?这玉——他低头看,借着月光,蓝玉温润依旧,远不见了方才的犀利。蓝山摇头,这间里发生的事大多不可思议,与其想破脑壳,倒不如随他去了,收玉入怀,他提步而行,还是回去看看小松吧。
远远地看着蓝山入得庄去,竹舍中,负手而立的独孤龙眼中神色复杂,他身边那只雪雕也不知去向。
潭中又是“哗”的水响,两点血色红光一闪,又消失在黑水中,可惜蓝山不可能看到。
凭着记忆,七弯八绕找回小阁,蓝山对自己的识路能力颇为自得。
阁内上下以点起灯烛,借着昏暗的光,蓝山上得楼去,宽大平整的床上却不见小松的身影。突然就觉得很清冷,是啊,他怎么可能和一个要杀死他的人住在一起。
自己是个怪物吗?
“公子,你回来啦!”蓝山猛回头,小松端着食盒正立在楼梯口,语调轻快,笑意连连,似乎并没有介意。
面对这样的小松,蓝山反有一刻迟疑,他不知如此的态度是宽容大度或是其他,是自己想太多了吧,心中的愧疚感使他不能多想,上前接下小松手中的食盒放至桌上,一把拉着他带至床边坐下。蓝山仔细把着脉,强劲有力,又仔细端详脸色体貌,显然已无大碍。
蓝山后退三步,深深一揖,“我失手伤了小兄弟,心中懊恼,求小兄弟责罚。”
小松吓得跳了起来,“公子这是做什么,还不是你救了我,公子快快起身,这大礼叫我如何敢受!”
蓝山不依,执意行着大礼不肯起身。
小松心急,扑通一下跪在蓝山身前,“公子若要受罚,就收了小松这个人嫌的累赘吧!让我跟着公子吃苦受累的,也远比这里清冷无情的好。”说着竟滑下一行清泪。
蓝山连忙扶起小松,烛光下,男孩眼中水波荡漾,眉间还有一点血色未掉,他伸手揉了揉,却惊愕的发现,那道血痕已化成一点浑圆的朱砂痣嵌在少年的眉心,随着眉微微颤动,让人心有怜惜。
轻轻拭掉男孩面颊上的泪水,蓝山踱至窗边,目力所及,却全是昏暗。
“何必跟着我,我几次都差点伤害你……”蓝山轻叹,不知自己何去何从,又怎么收留你。
男孩咬着下唇,握紧了拳头,掩饰着语气中的失落与难舍,迟迟才道:“公子若是不肯,我岂敢奢求,小松走了。”
“等一下,”蓝山心有不忍,“你是真心要跟从与我?”
“公子!”男孩扑通又跪在地上,“小松长了十几年,识人尚浅,却认得公子是重情重义之人,虽两次陷于窘境,公子却忍人之不能忍,救小松于危难,此恩远远大于怨,小松又何意虚情为之。想我随庄主奔波流离,无人真正重视过我,关照过我,唯有公子,虽相处时日不长,却让小松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温暖。小松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今以眉间血痣为盟,日后小松定当为公子洒血舍命,报答公子恩情。”
一番言辞,情真意切,蓝山心痛不已,如此年轻,便历经人情冷暖,想自己从小也是孤儿,父母的面都没见过,五六岁又失了祖辈,小小年纪,独自成长,其中辛酸又有几人能解。连忙扶起小松,“男儿膝下有黄金,若跟着我,可不兴胡乱下跪。”
小松知道蓝山已答应,欣喜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
看着蓝山,小松眼中满是喜悦,嘴都合拢不上,蓝山笑望着他想着,这个可怜的傻孩子。
“公子,”小松又一抱拳,“还请公子为小松改名。”
“改名?”
“对,等公子说与庄主,小松便不是寒良山庄的人了,也不想再叫这名字,改个名,从新生活。”
蓝山笑他,仅仅改个名字就可以抹去以前的一切了吗?
“那么,小松姓什么?想叫什么样的名字?”
“我,我姓狄。”少年低语,心有不甘,突然朗声道:“我可以随公子姓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