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是朱雀宫送过来的。”
望着侍卫双手高举的檀木锦盒,我忍不住将指骨握得咔咔作响。绯烟,这就是你给我最后的答复吗?
“呈上来。”
伸手想要去接,无奈手却抖得厉害,以至于我根本就拿不稳那个锦盒。不禁在心中暗骂道:凤舞雪,你个胆小鬼!这不就是你期盼的结果吗?如今东西已在你唾手可得的地方,为何你却犹豫了呢?
“先放着吧!朕一会儿再看。”
“是,陛下。”放下锦盒后,送东西过来的侍卫便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心不在焉地批阅着手头上的奏折,目光却老是围着桌案上的锦盒打转。最后终于在忍无可忍之下,我打开了紧闭的盒盖。
盒子里并没有多余的物件,只有一卷经过熏香的卷轴。拿起馨香四溢的纸卷,屏息扯开了绑在上头的红色丝线,一排娟秀却不失气势的小字便赫然呈现在了我的眼底。但是,当我终于看清楚了上面写着的那十个字是什么内容之时,一股犹如火山喷发般的怒气与心痛最终将我仅存的理智燃烧殆尽。
一把掀翻桌案,“好你个慕绯烟!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结果的话,我一定会成全你!”
怒目扫向跪了一地的人,“来人!”
“陛下,有何吩咐?”
“即刻传召禁军统领唐云入宫,只待朕一声令下,便立刻派兵包围朱雀宫!”
“是,属下领命!”
胸口剧烈起伏着,我已经越来越看不清楚这个纷扰的世界了,“起驾朱雀宫!”
“凤后!凤后不好了!女皇陛下……女皇陛下派兵入宫了!”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要强行突围出去吗?”闻言,无双瞬间便慌了神,他没想到女皇的速度居然会这么快!
悠然淡定地端起茶盏浅酌一口,“突围?你当皇城禁军都是吃素的么?就算你武功再好,也断然不是王师的对手。而且……也已经来不及了。”
“那殿下,难道我们就这样等死吗?”
“等死?呵……在我慕绯烟的意识里,从来就没有这两个字。”从软榻下方的暗格里拿出一个收拾好的包袱,扔到无双的怀里,“在将锦盒送出去之前,本宫就已经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早已提前安排好了一切。包袱里有足够的银票和武器,另外还有一张皇宫西郊的地图,在那之上有本宫详细标注过的记号,待会儿你们只需按照上面的指示一一行事,明天天亮之前,你们便可安然逃离皇宫。”
“那殿下您呢?您不跟属下们一起走吗?”
“无双,本宫平日里都是怎么教导你的?说话做事前要先经过这里。”伸出一指敲了敲无双的脑袋,“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若是连本宫这个正主都跑了,那谁来拖延时间让你们逃走?”
“可是殿下……”
“你怕她会杀了本宫?”漾起一抹令人心安的轻浅淡笑,“放心好了,她不会那么做的。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或是下了什么命令,不到万不得已,她都绝对下不了手的。因为……她就是那样一个温柔又多情的女人呢。”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出来,属下们会在宫外静待殿下归来的。”
“行了,别废话了,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马上带着我们的人迅速撤离!千万记住,路上给我小心点儿!本宫可不想之后还得分神来救你们。”
“是,属下一定圆满完成任务。殿下,您保重!”重重一叩首之后,无双转身毅然决然地大步朝着偏门行去,“我们走!”
果然如他所料的那般,无双他们一行人前脚刚踏出朱雀宫,女皇的人马后脚就闯了进来。
从容自若地自主位上站起身,随手整了整略微发皱的衣摆,“终于……来了吗?”
待侍卫砰地一声将朱雀宫的正殿大门撞开之后,我方才大步跨了进去。
“陛下,若是您想到绯烟这里坐坐,大可提前吩咐就是,绯烟定当带领宫中众人恭迎圣驾,您有何需这般粗暴呢?”
面色阴沉地扫过那张风华依旧的笑颜,“哦,是么?那看来是朕唐突了佳人了。你们都退下!朕要跟朕的凤后好好话话家常!”
“是,属下遵命!”
殿门嘎吱一声合上之后,我满面寒霜的越过了绯烟,径直走到主位前方,缚手站定,“绯烟,朕今日来,只想问你最后几个问题。”
“陛下请讲,绯烟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贯的温柔沁莹。
“从当初在雪凝国遇到朕开始,后来的这一切的一切,是否早已在你的掌控之中?”
“是,或者应该说……还要在那之前。”
“还要在那之前?呵呵……绯烟啊绯烟,你还真是料事如神吶!那么,这是否也就意味着,其实朕从一开始,就是在沿着你事先预定好的路线前行?”
“这么说或许没错,不过……也并非完全是。”
“哦?何以见得?”
“一开始,陛下的确是在按照我设计好的路线前行,可是到了后来,或许就应该说是……我在跟随着陛下的步伐前进了。”
闻言不禁浑身一颤,但随即又恢复了镇定,我不禁在心底自嘲道:凤舞雪啊凤舞雪,你已经给过他太多次机会了,可是在经历了那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为何你还是学不乖,为何还想要再一次的给自己奢望呢?
“我不得不承认,绯烟,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只是……你总喜欢将我耍得团团转呢!”回转过身,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每次当我想要对你死心,你都总是会用你的言行让我对你重新燃起希望,可是当我满心希望地奔向那丝微弱的光亮时,等待我的,永远却只有更深的伤痛。”
弯唇浅笑,随即又叹息道:“是吗?原来我在陛下的心目中,竟是如此不堪啊?”
侧首避开那抹带着几分凄美的苦笑,只因我已不想再陷入无休止的欺骗之中。强迫自己抛开心底那不该再有的彷徨,重新转回到今日的目的中来,“上次冬猎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但如果我说不是的话,陛下会相信么?”
“如果我说会的话,你会相信吗?”将问题反推回去。
“呵呵……陛下,你还是这么容易相信人呢!”掩唇一笑,“……不过,我很开心。”
“你说什么?”由于音量的缘故,最后一句话,我没有听清楚。
“有吗?我刚才有说什么吗?”无辜地眨了眨眼,绯烟一脸的不明所以。
暗自叹了一口气,既然他不愿说,那么我也勿需强求,“罢了,过去的事我不想再追究,但是这次解语出事,你是否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必解释了,没错!是我做的。”
绯烟,为何你要如此干脆地承认,为何不向我辩解呢?
“哼,你还真是一位敢于承担责任的好主子呢!不过很可惜,我却不喜欢别人对我说谎。”
“噢?原来如此!既然陛下早已对此事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那又何需多此一举的再来盘问我呢?还是说……你只不过是想要听我亲口说出来罢了。”
是!因为我想找出一个能够让自己原谅你的理由!
闭上双眼,最后问出了心中最令我在意的那个问题,“那个女人是谁?”
满脸无辜地耸了耸肩,“女人?什么女人?”
猛然睁眼怒目而视,“绯烟,不要再跟我打太极!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告诉我,那个无论我怎么查都查不清底细,却一直被你严密保护在羽翼之下的女人到底是谁?”
“……”
“怎么,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了,你还想要保护她么?”强忍着胸口翻滚的醋意与愤怒,我始终都不愿去想绯烟有可能会琵琶别抱。
“今日你可以不说,但无论如何,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一切的,那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诉你也无妨。”瞬间敛去眸底所有的温情与热度,一道堪比冰刃的视线冷厉地朝我射来,“那个女人不是别人,而是你的大皇姐——凤舞芷。”
“是她?!”
“不错!就是那个六年前被你以莫须有的罪名贬为庶民并发配到边疆的姐姐,凤舞芷!怎么,是不是很后悔当年一念之仁没有斩草除根,以致如今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完全陷入一种震惊得无以复加的境地,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会在下一刻晕厥?然而,那股令我万般恐惧的力量并非来源于凤舞芷对我的威胁,而是我害怕!我害怕此刻正在我脑海里到处肆虐的那个可怕念想会成真!
怀抱着一种近乎自欺欺人的可笑心理,缓慢地抬眸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幽瞳里,“……然后呢?你们找到凤舞芷的目的是什么?”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个中的缘由究竟为何,你心里不是比任何人都更要清楚明了么,陛下?”
“……”彻底绝望地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痕迹,“阴—谋—篡—位,意—图—谋—反!这就是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我的最终目的?”
面对我痛彻心扉的质问,绯烟竟然还能够面不改色地定定望着我,然后以一种平静到异常的声音温温软软地对我说道:“……不错!这才是我真正的面目,看清楚了吗,女皇陛下?”
静默地与眼前流光溢彩的深邃美目对望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探进了袖口,拿出了那张早已被我揉得不成样子的纸团,一点一点地摊开在绯烟的面前,“那这个呢?这真的是你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瞥都没瞥那张字字剜心的纸笺一眼,绯烟只是轻启红唇,继而丝毫也不曾犹豫地吐出了一个字,“是。”
泪,无声地在眼眶中打转,却硬是被我逼了回去,“夫妻一场,我只问你最后一句。如果抛开所有的阴谋与背叛,在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真心爱过我?”
“……”
“有没有!”
“……没有。”
腿软地向后踉跄了两步,“呵……呵呵呵呵……原来一个人的心,真的可以痛到麻木的地步呢?谢谢你,让我如此刻骨铭心地记住了。”
扶着桌沿站直身体,然后抽出腰间那把外表装饰华丽,实则削铁如泥的匕首,“哀莫大于心死,你给了我你的答案,那么……我也将给你我的答案。”
话音刚落,只闻耳际唰的一声闷响过后,一缕被齐齐斩断的青丝便飘荡在了寂寥无声的虚空之中,“情—如—此—发!”
扬手狠狠地将手中紧握的纸笺抛向空中,再无眷恋地毅然转身离去。
眼神空洞地直视着前方,仿佛机械般的命令道:“来人,将里边的人统统押至天牢,待所有罪名查实之后……秋后问斩。”
“是,属下遵命!”
领命闯入殿内的一干兵卫迅速地将朱雀宫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押进了天牢,而那曾经象征着后宫之首的朱雀宫也从此被封,只遗留下一张布满褶皱却仍有余香的纸笺孤零零地躺在殿内的一角,任由岁月的尘埃日复一日地将其湮没。
而那张纸片上,曾经写着这样的十个字——红尘如一梦,万般皆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