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勍随后进到内舱,才发现里面每处皆镂刻雕花,一切显尽精致豪华,四壁高处围着璀璨华光,银银闪闪,已辨不出究竟是珠宝还是灯芒。
原来,外是宫,内是殿。
彼此临窗而坐,一如既往的,花纹案几上瓜果点心酒水俱全,伴随所处环境,听着那美酒细细腻腻倒入琉璃杯中的声音,仿佛澈溪流动,为心境平添一份舒适畅意。
“停。”
侍童正待为奚勍杯中斟满酒,岂料被兰玖容一声唤住停止。
挥了挥手,小童明白退下。
回想往昔一幕,兰玖容笑了笑:“今夜,还是我自斟自酌地好。”话落间,已闲情逸致地轻品一口。
奚勍则偏首凝视窗外,画舫顺着青源河徐徐行驶,可透过窗棂望见岸边虹带沿挂,一色彩灯辉煌,照映着水面星点融光,好像无数繁星从天坠洒,随画舫荡起的细细轻纹,色彩斑斓,水波潋滟。
能如此赏灯观景,确是好。
不由地,视线投向天空,与下方如梦似幻的景象相比,那一轮明月在今夜却独显幽静寂寥。
兰玖容见她目视窗外,聚精会神盯着夜月,不禁轻言:“似乎周围景色再美,在靳小姐眼中,也抵不过那轮明月。”
奚勍回神,又听他启唇道:“今夜,明月如霜,好风如水,真是清景无限啊。”
奚勍却若有所思,眼帘微垂,隐约透出一丝惆怅,半晌开口:“年年夜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兰玖容转而凝视,发觉那双清冽的眼眸此刻不若以往,仿佛氤氲着浅浅怀伤。
“靳小姐这句,似乎有些伤感。”
奚勍听完轻勾唇角,竟意外没避开话题:“不过是,想起一个故人。”
兰玖容细致的眉梢微微上挑,随后见她往杯中斟满酒,笑得有些意义不明:“不怕酒伤身了?”
伴随河面半明半灭间,清悠的嗓音里夹杂几许暧昧提醒。
奚勍却不答他,执起琉璃杯盏,衬得素美手指晶莹剔透,轻轻一摇,漾乱了杯中自己模糊的影像,俯首闻了闻,如在劝说自已一般,低喃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嫣唇贴碰杯沿,轻抿一口,醇香入喉,只觉体内每个细胞都开始被这股醇香取代,变得暖热微烫。
这是奚勍第一次喝酒,无论在现代还是如今重生而来的世界。
就像寒玉被赤火烘烤,饮完一整杯,奚勍猛吸口气,浑身血脉好似在一点点灼烧沸腾。
“这是什么酒?”奚勍问。
兰玖容见她又斟满一杯,也不阻拦,回答得不紧不慢:“梨花酒。”
“哦……梨花酒啊!”
奚勍好像恍然一惊,点点头。其实对于酒的浓烈,她哪里清楚,不过想知个名字。
只是……确实很好喝啊。
头一次,在心底这样坦白承认。
而兰玖容目光落在她身上,很静,静得难以捉摸。
其实一开始他便看出,奚勍不胜酒力,也感觉出,今日的她不若以往。
但他只是静看,因为她醉不醉,与自己何有干系?
与之接近,不过是为弄清她的弱点,以及……
虽如此想着,可见奚勍连饮几杯后,兰玖容仍忍不住劝说一句:“梨花酒初饮甘甜,但后劲极大,你现在这么喝,小心会醉。”
奚勍微微笑着,灯光、琉璃酒杯明明都很绚媚,但那浅醉一笑,暗香流馥间,却惊刺了兰玖容的眼。
奚勍心里清楚,今日在他面前自己做得很不谨慎。可偏偏也不知怎地了,每每见他,一股不可名状的情感就在搅乱内心。
又是否,心已冷却太久?
“你可知这世上,有什么比月华还要美吗?”
她一指上天上明月,眼眸不复清冽,犹如拢上一层浅色迷纱,被月照进,折透着莫名光彩。
兰玖容深一颦眉,眸底深处似有一缕金芒转瞬即逝,随后淡淡道:“稀世珍宝。”
奚勍即不认同地摇摇头:“不,不是……”
她继而望向兰玖容,慢慢眯起眼,像正竭尽全力地去将那张绝致脸容记入脑海。
依稀之中,记忆里少年冰白似雪的无暇容颜,逐渐与眼前人重叠在一起。
瞳孔猛地扩张紧缩,然而转眼,所显幻觉便逝快得像被夜风吞噬,面对的,依然是兰玖容那张温雅含笑的脸。
不知是否因喝了酒的关系,奚勍忽然抚住心口,清楚感觉到一丝压抑的痛,埋藏太深,当被渐渐暴露,让她欲呼大喊。
曾经以为,她对祁容仅仅是思念,仅仅为他当初那句约定,想再单纯的见上一面。
在心里反反复复告诉自己,见过后,就能放下,就能无求无盼了吧?可究竟从何时开始,那份感情堆积在心里愈加强烈,随时间推移,六年了,才逐渐明白,对他不单单是思念,对,不单单是思念……
其实,自己早已被他吸引住了。
“我知道,那是比月华还要美的……”视线开始迷糊不清,奚勍勉强睁着眼,微染醉红的玉颜在晶透琉璃杯映衬下,仿佛盛夏绽放的曼陀罗,瑰丽无比。
“你醉了……”
兰玖容听她在径自嘟囔呢喃,淡静若云地提醒。
奚勍却仿佛没有听到,上半身因酒醉,无力地伏在案几上,嘴里依然在絮絮碎碎念着:“那定是……比月华还要美地……”一双眼啊。
素手垂落时,不小心撞翻一旁的琉璃杯盏,残留酒液从中缓缓流溢,如碎玉晶亮,映着她逐渐合去的眼眸。
看着她睡去,兰玖容静坐对面,以手支颐,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注视,那纤细睫毛被华丽光芒打照,萦绕着细碎莹灿,微微扇动,迷炫得无与伦比。
画舫偶尔随水波轻晃,好像摇篮更加催人入梦。
酒的醇香在空气里肆意弥散,可其中夹杂的一丝梅香,却微微牵动着兰玖容的神经。
对方清美而平静的睡颜,让他忽然不想再去看,骨节均匀的五指拢在眉心处,适时遮住眼睑下的阴影。
对她,怎会有了犹豫?
真是不得而知的感觉啊。
不清楚过了多久,兰玖容收回手,面对奚勍深深压暗了眉梢,继而起身,就像要去验证什么,朝她一步步靠近,脚步轻如落叶,内心却如霾云围涌,一根银针匿藏手中,盯着她,眼中倏然闪过不可应及的绝冷!
电光石火间,针欲脱手,而下方一道清凛寒芒恍若天雷横劈,直横于两人之间。
兰玖容一惊,但见奚勍脸埋臂弯,空闲的左手却于眨眼功夫,从垂下的白色宽袖里抽出雪刃,就这样不抬头,让两人永远相隔在一剑距离。
伴随那稍稍耸动的肩膀,兰玖容迅即侧身,从旁边软榻上取过一件丝锦缎衣,直到奚勍慢慢抬起头来注视,才略显诧异道:“还以为你睡了。”
很意外,心下竟一阵轻松。
他果然是……
奚勍眼中仍蕴着无法散去的熏熏醉意,眨了眨眼,看清他手中之物,及那一脸关切笑意,雪刃才缓慢收回。
“我送你回府。”
此刻兰玖容话音轻得宛若叹息,将缎衣披在她肩上,动作柔得仿佛雪花飘落,牵动那双朦缈眸里也好似飘旋飞舞着融融暖光,那么温柔缱绻。看去,就像一名情深似海的丈夫,在对妻子呵护备至。
缎衣伴有他身上淡淡熏香,一齐覆压而来,薄薄暖意让奚勍微一震,眼前冰致极美的容颜被光芒晃照,几已成幻。
“不……”她断续吐出音节,“我……要回虹月桥……”
因为那里,是同玉凡走散的地方。
玉凡找不到她,一定会很着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