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幽静,清风夹杂几许凉意,从半敞小窗袭来,那股芬芳馥郁顿被靡散不少。
兰玖容目光与她对上,那长长睫毛被风拂动微颤,蒙着淡淡薄光,好像白色雾霭后的芦苇在轻轻飘摇,看得人一阵眩醉。
那四人里,靳恒、冯仪与高景颐素来互不顺眼,双方各成阵地,因此另一方倒塌对他们来讲都属绝对有利,又岂会深究起事后真假,所以……
风季黧见那秀美若竹的双眉因沉思而微蹙,继而斜扬,知他已经心中有数,私下粲然一笑,宛若羞花盛放,娇娆迷人——
“下一个,既是他了……”
凑近他耳畔,吐气如兰,唯有眼中毒辣,令人心惊胆寒。
兰玖容笑意深味,抬指拨开她那缕搭落脖颈处的香丝,无形之中,拉开两人距离。
风季黧的目光顺势下滑,停留在他松散的衣襟口,那线条优美的脖颈和精致玲珑的锁骨清晰可见,室光下泛过莹莹滑泽,美得惑人心弦。
气息稍凝,她抬眼望去:“你那块佩玉哪里去了?”早在邬国时她就注意到,可惜一直没来及问出口。
兰玖容只简单道:“与你无关。”
风季黧倒也没往心里去。以前在竹林小屋,她就时常看到祁容一人握着那佩玉出神发呆,向来平淡无波的脸容只在那个时候,露出落寞哀伤,好像萧条秋叶被人冷漠遗忘着,全世界只剩他与那块佩玉相依相伴……
如此被他捧在掌心里,万分珍视的东西,想必被他好生收起来了吧。
随即转念,风季黧想到手下打探来的消息,娓娓笑道:“至于靳恒跟冯仪,他们两人交情甚好,原本两府间还有联姻打算,可那冯二公子却不知何原因,竟将这门婚事取消了。”
提此,她发觉兰玖容双眼没有焦距地望着某处,好似有些神离,奇怪间话语仍在继续:“不过听闻那靳府小姐,自幼就得场怪病,医药无效,靳氏夫妇一直把她视若珍宝般疼爱,所以我想……不如就先将她……”
随之眸色阴黯,仿若找到无限乐趣,声音愈渐低渺。
而与此同时,一道阴影将她全全覆盖,雪袍摩挲声亦如细沙从磐石上腻滑,榻上人竟已起身,一头华丽乌发散披削肩,半遮冰致绝容,高贵之中又糅合出一丝入骨魅惑。
那一刻,风季黧神色却有些惊怔了。
兰玖容起身静坐,全身被雪绒袍包裹,像尊白玉雕像,就这样面无表情,垂眸,如同至高无上的天神,俯瞰着卑微生灵。
至于那一双眼,朦缈中泛闪过冷漠光泽,静静望入,好似暗沉苍穹将人无声无息地吸尽卷走,令风季黧震动摄怕,竟头一回不敢直视他的眼。
“这个人……不准动。”
一句话,波澜不惊,其中却暗含不可忽视的警告。
为什么?
风季黧万般不解地望去,这才从他眉宇间捕捉到一丝阴晦暗冥。
顿时,心中那股杂念消逝无踪,她微缓口气,面色由惊转暖,并懊悔自己方才有些过于敏感。
“原来,她早就是你的猎物……”
风季黧恢复平日的娇媚笑容,连声音都带动出几分柔绵酥软。
兰玖容淡瞥她一眼:“知道就好……”
可刚刚,心脏确实恍一紧。
风季黧目光如水,不禁又在他脸上几度流转,似乎想找出那条令她不安的细缝,然而最终毫无结果。
“好,我知道了。”
她收回眼,笑容中透出满意,转身,将灰白貂衣重新披上。
推门同时,她又想起什么,侧眸轻瞥身后的影子。
“爹爹已同我联络,‘那个人’……不久也将抵达帝都。”
随即出门,在自己暗卫的护送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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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大地回暖,虫鸟花草更加活跃,不过也偶有几日,细雨连绵,好似老天挥洒情丝,缠绵人间,街道小巷处在一片白薄雾茫,总似近实远的有人影晃动。
不喜这种阴郁天气的,便把自己关闭家中。喜欢或不在意的,外出仍如既往。
如今街道冷清不少,因此更显碧云楼里欢歌笑语,热闹非凡。直至临近子时,这股鼎沸喧嚣才随宾客们的离去逐渐归于平静。
打烊关门,纪琴对手下吩咐几句后,就上楼回最靠东边的房间里。
夜已深,却毫无倦意,故推开小窗,倚靠旁,悠悠吸着外面几许凉气。雨仍在下着,与白天相比小去不少,淅淅沥沥,于夜间听来,悦耳清晰。
浩瀚苍穹,幽黑近蓝,又是一个连雨不见星月的夜晚。
朦胧水雾慢慢飘浮进房内,潮湿空气扑润到脸上,纪琴望向窗外一片漆黑,忽然,眉头警惕压紧。
远处刮来冷风,吹得细细水帘倾向一方,交织紧密。不知何时,空气开始变得诡异端凝,点点寒光犹如暗夜星子在视线里闪烁移动,从周围逐渐向碧云楼靠拢,形成一股欲令人窒息的浓烈杀气!
刹时,窗门被弹飞碎裂,瓷器震落刺响,数名蒙面黑衣人蜂涌进碧云楼内,寒光乍现间,惨叫声起,几蓬血雾喷洒而出,兵器相戈之音,瞬刻响彻整个深夜!
竟然有人偷袭!
纪琴大惊下,两三名黑衣人已运行轻功破窗而入,毫不犹豫地以利刃逼去,直直对准她心脏位置。
电光石火间,纪琴拔出腰际长剑,挡住猛如蛇咬般的关键一击,然不待喘息,左右刃影又相继攻袭,招招皆狠厉致命,稍不留神,必会命丧当场。
纪琴武功虽不及奚勍,但也属上乘,外加平日性格冷静持重,因此今夜遇敌并未慌了手脚,一招一式俱被她毫不示弱挡退回去,可几回合下来,她也很快探得对方实力,各个步伐诡异,呼吸却稳而不乱,皆属当世一流高手,完全不输夜殇门的人。
房外传来属下呼喊,纪琴心中一沉,顿以剑气化弧,令他们退后几寸,便取得时间夺门而出。
此时的碧云楼被杀气笼罩,已是一片狼藉,纪琴来到走廊,望楼央鲜血飞溅,同伴身首异处,一时内心痛绞不止。
他们数十来人,一言不发,见人即杀,便知绝不会为钱财而来,分明就是想——
灭势灭门!
夜殇门一部分势力在碧云楼,江湖上知晓的人尚不敢招惹,而今日夜袭,根本令人猝不及防!
想到之中还掺有歌女杂役,未免伤及无辜,故下令大喊一声:“去后林!”
细雨交加的夜晚,一道金色火焰划过天际,闪亮瞬间。
出了酒楼,纪琴立即从怀中取出烟花小筒,放出信号,接着遁入黑暗。
原本寂静的林中,倏然多出数十名人影,纵身穿梭于重重树木间,前后各一方,速度全都快如幻影,眨眼即逝。
直至来到一片空旷处,前方人才止步,与追逐而来的蒙面人重新陷入激战。
金戈交响,迸发出寒栗扎眼的花火,仿佛大地一角在碎碎裂开,天空都被晃亮。
细雨飒飒,风声萧瑟,不远的小丘上,正有人在隔岸观火。
池晔一旁肃立,静静为那人撑着青油伞,雨水滴溅在自己身上,却激不起丝毫凉意。
但见伞下那人,双手负后,身姿清长玉立,外披一袭墨黑缎衣,衬得气质高贵优雅,亦如夜幕之子降临。
乌黑长发被风吹的飞扬飘逸,拂过唇边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无月之夜,更显透那张脸容雪白无暇,如冰似玉,目视远方,眉宇间扬起一派悠然无拘。
“真是热闹啊。”
轻幻声音与雨音融成一体,很快就蒸发在空气中。
夜殇门……
真是好样,既然不肯归顺于他,又怎可留其在这世上?
“先拔去翎羽,让他们尝尝痛苦挣扎的滋味吧。”
眸中映着那剑影寒光,笑容从唇角无声地扩散开来。
雨水似受了杀气影响,点溅在肌肤上都觉出一阵生疼,纪琴带领下属与蒙面人拼力厮杀,因遭突袭,人数上处于劣势,同时面对他们的赶尽杀绝,情况愈加不妙。
“什么!”
黑林之中,一道道幽光飞袭而来,纪琴侧身避过,只听“咣咣”几声响,那落地的数支暗器看得人心惊胆颤!
原来,他们早有准备!
纪琴惊觉后,无数暗器又如密雨般从暗处射出,惊险擦身,而身边同伴相继传来惨叫倒地之声。
想上前营救,却被蒙面人拦阻,一时被逼困得连连后退,从而回首,那后面已止崖边,下方即是万丈深渊!
这刻,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绝望将她团团笼罩,面对剑影,面对暗器,纪琴竟怔愣而望,全然忘记了举剑抵抗。
今夜,便是她的死期吗?
夜殇主……
口中念着那个名字,当暗器即将刺喉,她闭上眼,千钧一发间,一条白绢宛若蛟龙游舞,突兀破开黑暗重幕,带着莹莹白光闪速穿行空中,横在纪琴身前,将那一道道犀利暗器全部挡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