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不见星月。
长发女人晃晃悠悠爬上楼顶。
车水马龙的江城,是个不夜城。
她毫无光彩的眼底映着下面的光河。
她穿着高跟鞋的身体突然一顿,左脚在前右脚在后,摆出一个诡异的姿势,然后突然朝前冲去,没有丝毫犹豫地纵身一跃———
她是这个月的第13个。
几日后。
丁艾笑着扫了眼面前一码摊开的“聘礼”,便抬起眼皮看向面前沉稳有礼的男人。
男人仿佛一柄锋锐而悬立的剑,此刻却遮掩去剑锋冷意,温润有礼。
此人就是是简家孙辈的简天祁,江城纨绔圈中有名的“鬼见愁”。
男人穿着裁剪利落的白衬衫,长手长脚坐在她家客厅那把款式简陋的椅子上,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遮去些眉眼锋锐,举手投足间皆是温文尔雅的体面。
尤其此刻唇畔含笑。
让那些江湖关于他如何狠辣的传言显得十分不着四六。
丁艾心脏咚咚跳着
过速的心率让她脑袋略微发懵,不着痕迹地用食指掐着虎口才让她勉强维持住镇定。
因为在今天之前,他不会知道她。
但对她来说,这男人,她就连最深最沉的梦里也见过。
可现在当她真正望进这男人的眼里时,脊背却生出股寒意来。
她暗自苦笑。
原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和他有交集了,却没想到,天上掉了个大馅饼给她。
可这馅饼,怕是要命。
“简三哥今天,是来提亲,还是叫我卖身啊?”丁艾玩味笑笑,眼睛弯成月牙,身体仿佛没骨头般又往后靠了靠。
纤细的骨架撑不起养父留下的旧衣,随着她后仰的动作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腿肚和纤细的脚踝。
男人目光及有分寸地扫过那逐渐裸露的皮肤,眸光一转,便对上了她眼底懒散的笑意。
他开口,嗓音低沉温柔,仿佛夜下平原吹起的一阵晚风,直让人心头微微发痒:“丁小姐真会开玩笑。”
丁艾摆摆手,“哎我可没开玩笑。嫁给你简三哥,你的那些爱慕者要生吞活剥了我丁某人。即使我真占了这便宜啊,也没命享受几个日子。”
她边扣了扣眼角眼屎边笑眯眯道:“不过没想到你这么好看。”那笑七分轻浮,“我嘛,最喜欢长得漂亮的男人了。”
话音未落,房内温度骤降。冷得丁艾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微微起了疙瘩。
江湖有三大“不可说”,大掌柜的身份、华夏法的下落、还有,便是这简三哥的美貌。
可见夸其漂亮这事儿是个大忌讳。
看着那双眼镜片下隐隐翻涌的晦涩不明,丁艾生怕对方没听到又强调了一遍:“你真漂亮。是我喜欢的。”
房内空气仿佛结冰一般,男人眸色沉墨般漆黑一片。
可出乎丁艾预料的,男人唇角轻勾,下一秒却露出了极其完美的温润微笑来:“丁小姐喜欢,是简某的幸事。”
仿佛你拼尽全力使出一拳,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丁艾的生父丁铭起在她四岁时失踪,母亲胡岚改嫁给了秦俊生。
秦俊生是个没什么背景的鳏夫,亡妻给他留下一对龙凤胎。原本一切就要重新开始,可没多久,秦俊生便死于奇疾。留下胡岚一人照看三个孩子。胡岚身体不好,弟妹可以说是丁艾一手带大的。
现在这个家里,她丁艾就是大家长。
丁艾懒得再和眼前这只大尾巴狼打太极,拒绝的话已经绕到嘴边,旁边母亲却颤巍巍开口。
“所以简少爷你当真想娶我家小艾?”
“是老太爷的意思。不过伯母的话没错,老太爷的意思便是晚辈的意思。”
“可是简家怎么会看上——”胡岚顿住了。
话到一半她觉得丧气,可摆在台面上的事实又让她惴惴不安。便干脆垂下了眼。
母亲低眉顺眼了一辈子。每每遇到无法应付的事情,她总是这样。
仿佛别过眼,便没了这些事。
丁艾看了眼胡岚低垂的眼角,心头叹了口气,稍正了正身子。
她抓了抓大腿,稍打起些精神问道:“你这些聘礼值多少钱?”
男人身后站得笔直的青年由他眼神授意立刻高声背道:“海味八式,三牲两只,四京果,香炮镯金,茶叶芝麻,礼金……”
简家祖上是世家大族,江湖各门派尚未式微时黑白两道谁听了都要给几分薄面的。后来到了民国,更是出了叶元帅手下第一副官,一手八极拳打得大开大合,狠辣非常。
如今简家主宅宗室已避世多年,可简家儿孙两代势力依旧霸道。
这大门大户做事就是极为讲究的。
丁艾由着眼前这只大尾巴狼差人不疾不徐报完聘礼,又看其递过一金箔滚边的红色物件过来:“这是老太爷的亲笔信,原本理应他亲自前来,可他老人家近日行功时出了岔子,家里人放心不下他出门吹风,便由晚辈代劳了。”
简家打八极拳那已经是民国以后的事情了。
魏晋末期,剑痴简行风创立问剑山庄,传三十一路折仙剑法配合其内功秘术,剑一出鞘,气势如虹。一时间江湖上竟无人出其左右。
三十一路折仙剑法在明代失传,行功走气的内功却留了下来。简家如今不论内门宗室,还是外门分家,弟子皆从小习此法,配合八极拳的寸劲,效果极其霸道。
如何行功走气,那是简家人从小烙进骨子里的肌肉记忆,哪里来的行功走岔一说。借口罢了。
如此一来,该端着的不出面,放个晚辈过来腆着脸跟她们玩三十六计。
她丁家无从拒绝。
一家都是狐狸。丁艾心想道。
果然,下一秒丁艾就听见简天祁慢条斯理,以退为进:“未报当年承丁家的恩情是老太爷的心病,能娶到丁小姐帮简家还了情,是晚辈的福分。”
睁眼说瞎话说得不打一个顿。
丁艾登时给气笑了。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屁股上的灰,笑弯了眼睛:“简少爷,说实话。礼金我觉得很可以,我把自己卖了也卖不了这么多。”
“坏就坏在这买卖太划算了。”
“我从小命贱,跑外卖地上捡到个五块钱,还得掰扯掰扯怎么花。你这一下子掉个这么大的馅饼,我可连接都不敢接。”
丁母忙伸手扯了扯自家女儿的衣角。丁艾回捏了捏母亲的手,示意安抚。
母女之间的互动落入简天祁眼中。
他沉黑的目光终于认真落在眼前他所谓的“未婚妻”身上。
丁艾留着将将过耳的短发,发质细软。她脸很小,皮肤很白,眼睛倒是大,眼角微微上扬,笑的时候会弯成极好看的月牙。
她穿着比自己的码大出好几个号的古早男式家居服,显得身形娇小的她像只四肢纤细有力的小貂子。
他来之前看过她的资料,明明已经25岁了,看起来却像个刚进大学的少年,在家熟稔地端着家长的架子。
这女人,给人的感觉非常违和。
简天祁心思浮动,却不影响他继续开口:“丁家当年救了简家先人一命。后来国难当头,简家一向是先国后家。现在简家向丁小姐提出姻亲庇护,这不是馅饼,而是丁家应得的。”
“丁小姐今日倘若愿意受,是简家福气;若不愿受,就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聘礼简家会留下,权当还了利息。日后若伯母或丁小姐有什么事情,打这个电话找我就是,简某一定尽力而为。”说罢,简天祁还真从怀里掏出张名片来。
丁艾看向男人递过名片的手。
他的手大,手指很长,看线条很有劲。
名片是低调的白色,上面用烫金写着“唯尊商务行政总裁 简天祁”的字样,下面还跟着电话和邮箱。
她心头叹了声。
报恩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要庇护收个义女打笔钱什么不好,非要结婚。
简天祁这一番说辞以退为进,却是势在必得。
简家这次根本是冲她来的。
就算她今天不应下来,来日方长,他们磨也能磨出个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横竖是麻烦。
难道是,简家人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