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尽头，三楼尽头，我心里默念着端着打包盒急忙往教学楼上冲。刚上到三楼楼梯，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煞气。求生欲让我条件反射般地一个急刹车躲到楼梯拐角的阴影里，还顺便发动了差生隐身之本能秒速静音了手机。不过两秒，只见“鬼见愁”抱着一打材料踩着高跟鞋哒哒走过。
好险，我暗自庆幸。昨天我还被“鬼见愁”警告不许惹凌枭分心，现在要是被她现场抓到来找他，估计她绝对会以为我是来故意捣乱的，宁可饿死凌枭也要当场枪毙我这个外卖小妹。
哎，送个外卖容易么，这也算是用生命在送外卖了。
我缩在角落里等“鬼见愁”走远，心想着委屈凌枭多等两分钟了，我一定得保证“鬼见愁”走得足够远，没可能杀回来，才能去给他送饭。正等着，听到走廊里又有脚步声，我稍微探头一看，几个学生从三楼最里边的小教室出来。
三楼最里面的小教室，正是狸猫哥他们说的那间教室。“鬼见愁”刚刚走出来，现在几个穿着高二校服的学生也出来了。看来集训也结束了呢。
为以防万一，我打算再等一小会儿，确认一下“鬼见愁”已走远就去找凌枭，正在这时，那几个高二生聊着天走过来。
“呵呵，也不知道唐老师怎么想的，怎么叫两个一年级的来集训。导数求和的解法都看不出来，被罚留下做完再走了吧？”一个高个子男生说，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就是啊，这程度还想参加竞赛？唐老师糊涂了吗，怎么叫两个花瓶来占名额，难不成是关系户什么的......”另一个有点胖的男生说道。
“那个女生据说是一年级的级花，不过好看大过中用。那个男的更奇葩，是高一尾巴班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考了两次第一。他还跟尾巴班的混子头李贸阁一个宿舍，跟他们打得火热。”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抢过话。
“啊？李贸阁？他们宿舍之前进的人不都给打住院了么？他能住进李贸阁他们宿舍？那除非是跟他们一样都是混子吧？而且他一个垃圾班的学生还考第一？没人查到他是怎么作弊的吗？”胖男生用鄙夷地语气接过话。
我手里捏着外卖盒，火气直冲头顶。他们是在说凌枭吗？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凌枭！
正当我准备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把手里的外卖盒扣在这几个人的脑袋上时，却听到一个柔和却严肃的声音加入他们的对话：“你们别乱说，凭什么无缘无故怀疑别人。凌枭学弟，我听我学妹说过他，校长是曾经怀疑过他作弊，所以单独给他办了个单人考试，直播给整个一年级看。但是我学妹她们都看到了，人家根本没作弊还考了满分。”
我探头去看，只见一个高挑文静的二年级学姐皱着眉加入对话，她的五官并算不上漂亮，可却给人一种和蔼又正直的感觉，语气温柔中不乏坚毅，让人不自觉心生好感。
三个男生一见她都立马隐去脸上鄙夷的神情。胖男生有点尴尬，说道：“是静文啊。”
啊，原来这位姐姐就是高二荣誉榜的常客高静文学姐。人美心善学习棒！
胖男生接着说：“那静文既然这么说，就算他没作弊吧。不过这也不重要。我们是说啊，他和那个一年级的小学妹程度还是不太行，你看，最后一题就是个导数求和，他俩卡到下课都没做出来，被留下了吧。”
静文学姐微微一笑：“你们三个不会真以为他是因为做不出来题被留下吧？”
“哈，那还能是因为什么？”高个子不自觉地露出嘲讽表情，看看静文学姐又赶忙换上尬笑的表情。
这时又一个清脆有力的男声加入进来：“诗音小学妹可能是刚接触到导数，一时想不到最后一题的解法。但是凌枭学弟啊，绝没可能被导数卡住。”说着一个瘦高挺拔的身影站到静文学姐旁边。
“老班，怎么说？”眼镜哥一推眼镜。
哦，看来这位是高二一班的班长，也是荣誉榜另一位常客，吕梓航学长了。
梓航学长拍拍手里的材料，说道：“你们知道凌枭学弟题册1的准确率是多少吗？”
高个子一歪头：“题册1虽然是竞赛的入门习题册，但难度其实也不小。他才高一，能有80吗？难不成有85？顶天了。”
静文学姐笑着接话：“90.3。”
高个子张大嘴一时无语，眼镜哥却忍不住插话：“那倒是还行，离我也差不多了。不过我就更想不通唐老师干嘛免试让他进来参训了，真正竞赛的时候没人关心他到底高几，这题册1的成绩放在我们中间要排在后半段的，更别跟静文和老班这种93、94的选手比了......”
梓航学长打断他：“你知道这本题册他是怎么做的吗？”
三个学长一起问：“怎么做的？”
梓航学长好像要宣布什么大事一样吸了一口气又呼出来：“他前天一个晚上熬夜八个小时连轴转做完了整本题册1。平均准确率90.3。”
三个学长瞪大了眼睛：“哈？”
静文学姐满意地看着三人的表情，又补充说道：“据说前两个小时准确率高达96以上。”
刚刚还鄙夷凌枭的三人组简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原地焦化，头上的烟都快要实体化了。愣了好几秒，胖学长才缓过来，然后有点不可置信地小声嘟囔：“真的假的啊，那么神？”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好像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恢复了刚才的音量：“不能够吧，那你们说，最后一道不就是导数么，这小学弟要那么神，他怎么算不出来还被留下了呢？”
梓航学长和静文学姐相视一笑，静文学姐脸色微红说道：“你们记不记得高一有一次抽查教材，我忘带了被罚站的事。”
高个子一拍脑袋：“哦，就你跟梓航俩尖子生没带书，还跟差生一起被罚站那次。你俩也真是的，记性真差。不过好在一起没带，也算有个伴，不然一个人站在差生堆儿可尴尬死了......”
静文学姐小声说：“那天，其实梓航有带书的......”
“喔？！”三人反应了两秒突然开始起哄。梓航学长笑着推开几人，然后拉起静文学姐。三人起哄一阵，眼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猛然看向小教室，说道：“哦，所以说，小学弟这是在陪小学妹？也对啊，这个小学妹这么漂亮，除了算题慢一点，还挺招人喜欢的......”
胖学长拉住几人：“行了，也破案了，咱们快走吧，不饿吗？还在这儿当什么电灯泡？”
几个人说笑着开始下楼，一边走还一边聊着。
然而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等他们走远，我才意识到自己抱着外卖盒坐在了冰凉的走廊地面上。
我这是怎么了，我就是来送饭的啊。竞赛，导数，谁在等谁，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眼镜学长的话，“小学妹还挺招人喜欢的......”
眼眶发热，心跳加快，浑身却没力气。我是怎么了？
不过就是听到了一点八卦而已，我为什么这么难受啊？
我深吸一口气，想要拿回身体的控制权。
啊，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呼出气来。这帮学长根本不熟悉凌枭啊，他们才认识他多久啊，胡乱八卦而已。我都认识他多久了，他要是喜欢谁，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突然有了力气，站了起来。
饭都要凉了，我要快点送过去才行呢。我往小教室走去。
快到门口时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就下意识在门边停住躲在门边后。是凌枭的声音，说着：“有思路吗？”
像是没想到被搭话一样，女孩清丽娴静的声音顿了一下，随之礼貌答道：“我，暂时还没想到。”虽然是在说想不到，却带着尖子生特有的骄傲和不甘。正是级花，一班的王诗音。
凌枭似乎自言自语，又好像跟王诗音搭话，嘟囔着：“这题是不是超纲了，高一的定理好像解不出来。或许要用到高二书里的知识点？嗯......指数，对数，正余弦，导数......”
王诗音突然轻声“啊”了一下，下意识重复了一句：“导数？”然后拿起笔在草纸上写了起来。
我看见凌枭在王诗音埋头写字没有注意他时，对着她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
我突然又觉得胸闷，有点喘不过来气。
王诗音很快结束了书写，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她看着写出的答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头看着凌枭：“你，根本就是会做这道题的吧？”
凌枭坚定地猛摇头：“我不会。”
王诗音歪着头怀疑地看着他：“你要是不会做，高二那么多知识点，怎么这么巧这么快想到导数？”
凌枭闻言作恍然大悟状，抓起笔作势要奋笔疾书：“用导数可以吗？我试试。”
王诗音微微皱眉，一双好看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的动作，半晌才终于好气又好笑地说：“我知道你会做的，不要演了。”说罢泄气又屈辱地小声说着：“果然，整个班只有我一个人不会。”
凌枭看她微微垂下头，也不再拿笔，真诚地轻声说：“你并不是不会，只是才高一嘛，高二知识点虽然有提前学习却还没用熟，你一时想不到才会比别人做得慢罢了。”
王诗音沮丧地摇头：“别安慰我了，你自己也是高一生。”
凌枭的声音真挚中带着温柔：“我呢，昨天为了逃集训的事儿做了模拟题册1向唐老师赔罪，参考答案都大概看了一遍，脑子里现在都是导数。过几天你做的题多了也会自然想到这些了。”
“那你就还是会做的了。既然会做为什么还要装不会被留下来呢？我们俩都留下来，那些高二生现在一定在嘲笑高一生不自量力揠苗助长。”
“嗯。”
“嗯？你应该走的，你要是走了，他们就不会连你都笑，只会笑我一个人笨而已......”王诗音垂着眼睑有点忧伤地摆弄着手里的笔，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下来。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一抬头却对上凌枭的眼睛。
没错，凌枭留下来，学长们顶多只会说高一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应该高二再来；但如果同为高一生的他要是做完题走了，那么学长们就会嘲笑她一个人不自量力，明明没有本事跟上进度却硬要来参加集训。“别说什么你才高一，人家凌枭也高一啊。你没有那样的本事，干嘛非要参加集训呢？”随便想想就知道那些学长会怎么说。
从小到大都是尖子生的她，从小到大都被人当做明星当做天才的她，从小到大都被众星拱月的她，要怎么承受这些呢？
桃花眼里的光真诚而善良。王诗音只觉得一时间慌乱异常，赶紧别开眼睛，然后皱着眉头，像是急于撇清什么似的急急说：“你......你？......我不用你帮我，我......我不会谢你的！”
凌枭一耸肩，笑道：“不用谢。”然后低头收拾起书桌上的材料和文具。
王诗音语塞地看着面前的男生把笔和材料整理好，整齐地放进书包。他低着头的侧脸轮廓分明，英俊而精致。他整个人仿佛是某件经过著名设计师之手精雕细琢过的艺术大作，突然被某个神灵抚摸而有了生命，优美而神奇。窗外已渐黑，教室的灯却亮着，此时好像全都聚焦在他身上，照在他白皙的皮肤和雪白的校服衬衫上，白得发光，白得耀眼。
王诗音被凌枭骗了，完全有理由生气。然而她虽然摆出了愠怒的表情，脸上的微微绯红却让她看起来一点不像是在生气。
相比之下，完全没有理由生气的我，此刻却更像是在生气。
如果有镜子的话，我就会看到自己眼眶潮热，嘴唇发紫，脸色通红，呼吸频率加快，像只被冲到岸上的金鱼，拼命地鼓着腮。
他年级第一。她成绩优异。
他潇洒不凡。她貌若天仙。
他颔首轻笑。她红了脸颊。
他真的是为了帮她解围分担嘲笑才故意留下的。
脑袋里响起了一句电影台词：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轮到你这妖怪来反对?
我是妖怪。
成绩倒数，相貌平庸，身在差生班，刚刚因为打架被学校警告。
从小到大我只会给人添麻烦，只会惹祸。
我确实是妖怪。
手里的饭盒突然烫手，我往小教室门口一放转身就走。
这里太闷了，我想跑开，跑到没人的地方去，跑到开阔的地方去，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我往楼顶跑去。
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