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枭拿着老板娘刚给的乐谱走上了琴台。用老板娘的原话就是:“你级别高,常练习的曲子节奏都太快了,我怕客人听着会消化不良。”
食客们中的一些人马上就注意到了这位迷人的琴手的登场,店里渐渐安静起来,连刀叉与盘子相撞的声音也轻了下来。
凌枭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抚上琴键。
老板娘的乐谱里都是无比熟悉的旋律。这些旋律是你去每家有钢琴或者放钢琴音乐的西餐厅都能听到的被人弹过无数遍的旋律,甚至还可能被不少网络小视频和街边十元店的宣传喇叭拿来当背景曲。听得太多会产生倦怠,所以这几段乐曲,在我眼中本来已是钢琴曲界的过气网红音乐,被太多人透支了内涵所以变得干干瘪瘪的,有时候甚至觉得它们现在听起来蛮配不上那么漂亮优雅的钢琴的。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凌枭的弹奏下,这些“过气网红乐曲”的音符似乎又丰满起来。它们好像结着伴牵着手一个个从沉睡千年的地底醒过来的小精灵,在凌枭的手指间探出脑袋,然后瞬间被这美丽的花花世界吸引,一个个兴冲冲地跳跃出来,在夜尾散着红酒香气的空气中尽情地翻滚跳舞。
店里的食客们完全沉醉在音乐中,大家都有默契地尽量不说话或者小声说话。有些人甚至已经停止了进餐,专心享受起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又带着奇妙的新鲜感的乐曲。
我也想专心欣赏,然而条件不允许啊。凌枭开始弹奏第一段旋律的时候,客人就多了起来。有些客人是单纯因为音乐循声而来,有些则是发现是凌枭在弹,于是疯狂拍照,然后拿着手机传递消息呼朋唤友。还有些自然是两者的结合,循声而来,陷于颜值,终于传递消息呼朋唤友。等他弹完第二段,一大波客人已经蜂拥而至,店里本来空着的一半已经被人占满。第三首的时候,大家已经不在乎互相认不认识,在西餐店里疯狂拼起桌来。甚至有人从楼下食堂借了塑料凳子,扛着凳子要来拼桌的,被我好说歹说劝到了外面等位。弹奏第四段时候,门口等位的人已经排到了楼梯口,好在夜尾面对走廊的是透明的落地窗,老板娘让我把店门拉开到最大,落地窗尽可能打开,让大家都听得到音乐。因此等位的人似乎也不着急吃饭了,一个个站在走廊,伸着脖子,静静欣赏着店里的钢琴演奏……
店里今日备的往日三天用量的食材正以肉眼可视的速度疯狂消耗,我像个飞毛腿导弹一样在顾客中间踮着脚尖疯狂而轻快地奔跑(有个姐姐嫌我跑得声音大,特意要求我要垫脚尖跑)。
“没有牛排啦,不要接单牛排啦!”凌枭开工后的四十分钟,厨师长一把拉住回来报单的我。
我一咂舌,三天的量,四十分钟卖光?“啊?菲力、西冷、带骨全没了?”
厨师长指指放牛排的大盒子:“没了,一块都没了!”
也是,今晚点牛排的人好多了,不知道为什么。
我只好记住不接牛排单,硬着头皮再去问刚刚点牛排的客人要换还是要退。
我跑回刚刚的客人那边,讪讪地再次递出菜单:“客人,后厨没有牛排了,请问是要换主食,还是帮你退单呢?”
客人连看菜单的耐心都没有:“有啥换啥。你看着办。”
啊?虽然没有牛排,但是我店里有的东西还有二三十种,到底换什么我怎么看着办呀?赶紧赔笑脸:“客人,我们还有鸡排、猪排、意面……”
“鸡排。”像是为了堵住我的嘴一样,客人根本没听我说完,干脆地截住我的话。
五分钟后,鸡排也买没了。
于是我为后来的客人制作了更新版《报菜名》:“猪排、意面、披萨……”
然后再五分钟,猪排告罄。我突然意识到食材用光的顺序其实根本取决于顾客第一个听到我报的食物名。至于牛排为何第一个卖完,大概也是因为它在主食的第一页上!客人们根本不在乎吃什么,只想快点打发我离开,好专心听琴。
老板娘看着越来越空的冰柜和门口还排着队不肯走的人,又开心又着急。快七点的时候,整个后厨的所有冰柜里就只剩下了一根黄瓜。我抱着歉意拦住依然想往店里走的一波新客人:“不好意思,我们没东西卖了,可能要辛苦大家白等了,请各位不要排了都回去吧。我们现在整个后厨就剩一根黄瓜了。”
离我很近的小姑娘突然举手:“没事,我点拍黄瓜,放我进去!”
西餐店点拍黄瓜?这什么毛病。我愣在原地。
然后这一离奇提议却得到门口众人的一致赞许,很快在她身前的另一个人就举手:“我排在她前面,我先点拍黄瓜!让我进去!”
我硬着头皮:“我们是西餐店,不做拍黄瓜的!”
又有一只手立马举起来:“没事,不用拍,直接整个黄瓜卖给我就行!我进去!”
老板娘看门口的骚乱似乎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范围,赶紧赶来换下我救场,一边把我推回店里一边让我去通知凌枭他可以下班了。
我向凌枭示意下班,首先他需要休息一下,其次我们店也需要他休息一下了。他要是再弹下去,怕是有些人为了进店,连我们后厨的锅都想买走了。
凌枭点点头,合上了乐谱,往台下走去。店里和门口注视着他的人们不免意犹未尽地轻声叹气。尤其是门口未能进店的人,很多人虽然是接到消息就飞跑来的,但也只听了后面的部分曲目,有些人甚至刚刚听到一首就赶上了凌枭收工,都不免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嘴里嘟囔着抱怨自己的坏运气。店里店外一时间抱怨声四起。
凌枭看着人群骚动,微微一笑,在台边缘站停没有走下去。他声音很清亮:“大家还想听吗?”人群没料到凌枭竟然停下来,瞬间一片沸腾,大家异口同声:“想!”
夜尾柔和的灯光打在他身上,让他的身影看起来特别温柔:“我可以再弹一首。”他转过头,迷人,又有一点调皮:“但是一个条件!”
人群里的小姑娘们激动得满脸通红:“是什么?我们答应!”
“听完这首以后,大家就要回家了。”他看向刚刚喊得最大声的那群小姑娘,声线也很温柔:“天已经很黑了,回去路上要小心。”
小姑娘们接收到了他的眼神,激动得差点当场晕过去。我在角落里狠狠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最近没我管束什么时候养成了乱抛媚眼的毛病,等一会儿我非得好好教育教育他不可。
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局面算是控制住了。大家都安静下来,准备欣赏今晚的最后一首乐曲。凌枭坐回钢琴前,看了一下店里的客人。基本上所有人都完成了用餐,只是因为欣赏音乐才没离开。凌枭心里有了计划,没再去翻乐谱,双手抚上琴键。
开始的乐章徐徐展开,音符精灵在空气中慢慢飞行,然而突然乐曲变得轻快而活泼,音符精灵好像一下子俯冲进了我的耳朵,在我心头轻轻一掠。一瞬间我好像看到几百朵鲜花同时展开,又好像看到几百只蝴蝶同时飞出心房。在鲜花和蝴蝶中间,跳动着的音乐精灵时而汇聚时而散开,像一个自由的舞者跳着最快乐的舞蹈。它优雅地旋转着,然后突然向我伸出手,而我这个完全不懂跳舞的人却不自觉地被它感染,不自觉地加入其中,忘情地滑步、旋转……
在场的所有人都深陷这段音乐带来的各种美梦,以至于凌枭弹完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全场依然鸦雀无声。凌枭站起身,向大家深鞠一躬,声音如刚刚的乐章一样轻快悦耳:“祝大家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大家终于如梦初醒,现场掌声四起,夜尾已经仿佛不是一家餐厅,而是某个著名的音乐厅。人们欢呼鼓掌,向台上的凌枭致意,与其说他是老板娘请来为大家增添用餐情趣的乐手,不如说他是今晚的绝对主角,来夜尾餐厅的所有人都为他和他美妙的琴声所倾倒。
老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想不到他会弹这首曲子。”
我回过头忙问:“老板娘,这是什么曲子啊?”
老板娘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是Magic Waltz,《海上钢琴师》的插曲。”
我听得不太明白,但是还是努力记住,这首曲子真是太美妙了,我真恨自己刚刚没有像旁边的小姑娘那样全程举着手机录像。
老板娘拍拍我的肩膀,眼睛依然看着台上:“努力吧。努力你还是有机会的。”
我看她眼睛还看着凌枭,不禁满头雾水:“老板娘,呵呵,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我可没机会,我再长两只手我也弹不成他这样。”
老板娘笑而不语,又拍拍我肩膀,然后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往后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