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蛋破了,还能孵出小鸟吗?
(一)
我挽过许多男孩的手,亲吻过他们的脸,表叔用我的生辰八字算过命,说我时辰交上了“桃花运”。命书上端端正正的“*煞”几个字足足吓坏了他。
可是,杨曼铭依然保持自己的看法:“你对爱情很执着,只是你还没爱上谁。”
(二)
1995年7月,外地来了个收购松树的采购员,就宿在我家,他说我们这里的六月和他们那儿的九月差不多。他外表文质彬彬的。
这人言谈很多,我一下了便被他的话吸引了。
“古董,你知道是什么吗?”
“古董?很古老的东西呗!”
“不,古董是要有价值有纪念意义的,它是古代遗留下来的珍品。”他停了一下,接着说,“图籍之曰古今,鼎之曰商周,镜之曰秦汉,书画之曰唐宋,珠宝、玉、珍错、绫锦之曰滇、奥、闽、楚、吴、越者集……”然后他讲了一些有关古董的故事——其实应该说是同一故事的几个片断。我正听得入迷,他却突然转了话题,说:“你们这里地方虽小,美人倒是蛮多的。”我非常失望:“再谈一谈古董吧!”他不作声,从口袋里取出两副扑克,看了看我说:“怎么样?”“好吧。”“玩五龙,输了的要挨打。”
我输了,他举起我的小手,问:“爱不爱听故事?”“爱!做梦都想!”于是,他把我的手往嘴边送去。凭敏感,我知道他将会干什么,可我一反抗便再也没“名胜古迹”之类的故事听了。再说,在我家里,他不敢怎样的。我想着就让他吻。然而,他毫不知耻,突然搂紧了我。我正想反抗,楼梯口响起了杨曼铭那熟悉的脚步声。谢天谢地!
看到采购员在场,杨曼铭不由地皱紧了眉:“梅,你的头发该剪一剪了。”她顺手拿起桌上的剪刀。
“剪了可惜。”采购员显得心虚。
“头发长见识短!你管什么呢?”杨曼铭瞪了他一眼,好像嫌他脸皮太厚。
我“咯咯”地笑着跑开:“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我四肢不发达,头脑又简单,怎么办呢?”采购员讨好地说。
“只好去要饭了!”杨曼铭对他的态度与我截然相反,她甚至显得很不耐烦,“你也该走了,一个人非有逐客令不走是不明智的,也得看看,这可是人家的闺房!”
“你比母夜叉还母夜叉!”采购员边说边急匆匆地走了。
“杨曼铭,你说这人黄不?”
“黄?脸皮挺厚。”
“他告诉我他每天早上到溪里洗澡。”
“你啥不去看?”杨曼铭摆出一副嘲弄的样子。
“看倒不敢,有点想趁他洗得兴致时,投块石头吓吓他。”我做了个鬼脸,杨曼铭禁不住笑了。
“他很狡猾,是披着书生外衣的狐狸。”
“不过,他见识广,刚才还给我讲古董的故事。”
“古董?可笑!”杨曼铭又一次提了提剪刀,“又是从我那部书里来的。你如果喜欢,干脆就看书。《骗袅》讲到古董,下面还有一部《骗女》。”
当我捧着《骗袅》故意在采购员面前炫耀时,他满脸通红。
采购员走时拐走了一个青年的两千块钱——他的确狡猾。(那时的两千相当于现在的两万)
杨曼铭的眼睛能洞察人心,她的言谈丰富面幽默,她喜欢“尖酸刻薄”,但让你回味起来会意趣横生。她见识广,知识丰富,在我眼里,她是一个才女。我喜欢她那毫无恶意的“嘲笑”与“讥讽”,羡慕她的智慧和才能。小时候,她便成了我崇拜的偶像,尽管我们性情不同。外人看到的是她那美若天仙的容貌,而我,作为她的小朋友,却更愿意接近她的心灵。
我帮助那些青年追求她,可心里却嘲笑他们。没有一个男孩配得上她,她应该属于世界——我这样想。
“杨曼铭,还想再上高中吗?”
“假如我告诉你西瓜是苦的,你信不信?”
我听不懂她的话,大概是有苦衷吧。
“我明天就要去复习。真见鬼,为什么新生也要提前一个月?”我有点不耐烦。
“因为老师们想把你们培养成大学生。”
“我会想你的。”我几乎是带着哭腔说的。
“你为什么不去复习呢?要知道你的成绩……”我又一次问道。
杨曼铭转过脸去,好像在抑制心情,然后,她转过身来双手按在我肩上很平静地说:“别伤心,社会也是一所大学!”
“你要给我来信,一定!好不好?”我是哭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感到失落。复习一个月也比不上与杨曼铭在一起一个月得到的多,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你怎么啦?什么时候变得多愁善感的?”她像姐姐一样,掏出手帕拭干了我脸上的泪水,“有可能的话,我会来看你的。”
可是,后来,一直到现在,我只收过她的一封信,从没再见过她的面。
(三)
听说杨曼铭自杀了,我赶紧跑回家乡。杨曼铭的尸体当天就“葬”了,村人忌妖,埋的时候,将她倒立着,并且在坟边拉了几堆粪便。
我轻轻地将那些臭气熏天的粪便搬开,把一个小小的花圈插在她坟头。四周寂静无声,是的,是寂静无声,“这样也好。”我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走在回家的路上,杨曼铭的倩影浮上脑海,点点滴滴的回忆像一股股清泉水涌上心头,杨曼铭啊,这花一样的年纪,你为什么要自寻短见?
村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我们的回忆,小溪边、树林里、山坡上、稻田里……每个地方都曾留下我们的欢声笑语。我禁不住就满村子跑,想要找回杨曼铭,杨曼铭闺房的窗下,四月花正开得旺盛。
四月花在风中摇拽,四月花,那酷似玫瑰的四月花,我们曾经把这当成玫瑰,曾经在花下胡诌过诗句,我还因此闹过笑话,我问她苏轼和苏东坡那个厉害,她笑歪了,说一样厉害,长得也一样……翻书科普后,才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她还曾经摘下一朵花来塞到我手里,且笑且调侃:呶,你拿了它去送帅哥,呶,爱情就会光顾你了。我于是娇嗔着追赶她……这一幕幕动人的画面再也不会有了吗?一切都物是人非了吗?
她留下的唯一的遗物是一只破箱子,箱子里有几张照片,几副画,几本日记,还有许多书。
箱子最上面放着的是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