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旬的一天,具体哪天不记得了,只记得是教师节过后。
这学期我明显比上学校更会走神,学了画画就更是注意力难以集中,可教授一个个对我好着呢,问我学习是不是很吃力,如果吃力就给我安排专门辅导员——其实就是成绩比我好的师姐师哥,还强调是免费。这太难为情了,主要是怕麻烦人,为了少闹点张冠李戴的笑话,我不得不用功起来。
可是,我的精力有限,常常顾此失彼,一门科目上去,另一门科目又降下来,急得直挠耳朵,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自然,我没有三头六臂,只是学古人“悬梁刺股”,然而这也还是不成,且不说没有梁,有,我也怕疼。
我们宿舍管理得严格,十一点后是要熄灯的,就算管理不严,我也不好意思为了自个儿强把灯开着。怎么办呢?墙上没有插座,台灯也开不了,我打算过些时候自己整个插板。可是,事情总是拖着,主要原因是手里正好有蜡烛,是同学们过生日剩下的,彩色蜡烛,还蛮粗。我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索性把自己的床铺围起来,秉烛夜读。
秉烛夜读?听起来多浪漫!
可那些生硬的概念真恼人啊,简直就是睡眠催化剂,比安眠药强百倍。失眠的人真笨,吃什么安眠药呢?背会儿概念自然就睡着了。
“后殖民主义,也称东方主义,代表人物为美国理论家萨义德。它试图虚构出一种被控制(被看)的、贬值了的和作为陪衬的东方形象,显示西方文化霸权的无上优越感,而成为充满明显二元对立的权力话语模式。……”我看着看着不知何时睡着了。
“哦,天哪……着火啦……”
“梅,快,醒醒……”
“哦,不,梅,你不会是窒息了吧。”
“快……水……”
怎么那么嘈杂?这是什么地方?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宿舍外面,周围围满了人!
宿舍里面又是一大群同学在忙碌着:泼水……呼叫……
陈芹紧张地拉着我的手。
天哪!我一下子跳了起来!
“啊……梅!你终于醒了!”
同学们各种反应,有尖叫的,有喜悦的,有稀奇的。
我拨开人群冲进宿舍:“天哪,我的被子!我的书!我的床!”
一片狼藉!
同学们有的紧拉着我,但他们拉不住我,我的力气那么大,我是从山村出来的野孩子,他们拉不住我。
火是已经熄灭了。
同学们也弄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我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哭,心却像刀绞般疼:完了,完了,学校会不会开除我?完了,完了……
“完了,我没书读了。”我跪了下来,抱住那湿透了,部分烧焦了的毛毯:幸好是秋天,盖的是毛毯。
同学们像是突然醒悟过来,赶紧停止尖叫,都像约好似的不作声,有几个动作快,反应灵敏的,赶紧带头清理现场。
有人眼尖,看到校舍管理员闻声赶来,呼一声“不好,大家快回宿舍,关门。”
等管理员近前,大家已经各就各位,隔壁宿舍的同学有两个来不及跑回去,留在我们宿舍。
管理员敲了敲门,大家恁是不作声,都装成睡着了。
不多会儿,管理员就走了。
其实,我知道,他也是故意装成不知情的:毛毯烧焦的烟味他不可能闻不出来。
他一走开,我突然哇地哭起来,刚才没有哭,现在哭,是因为感动。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出乎意料的是,同学们突然“扑哧”一声笑出声。笑得最欢的自然是陈芹:“梅,你还活着?”
我也破涕为笑:“嗯,我没死。”
宿舍里的人都说我是冒失鬼,甚至有同学调侃说我有自杀欲。
这件事虽然后来成为众所周知事件,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捅到教务处,我也就“逍遥法外”:继续安心上我的课。只是从此,我有了恐蜡症,别说点蜡烛,就是看到,我都会瑟瑟发抖。以至于后来不论谁过生日我都避开,自己也从此不再过生日。
好险,我差点就葬身火海,还差点连累同室同学。
“火灾”事件之后,双休日我极少出去玩,既然平常晚上不能晚睡,那就只能利用双休了。
也是星期六,我正趴在桌子上描摹肖像,陈芹冷不丁出现在我面前。
“梅,你这样一天到晚不是学习就是画画会把自己折磨疯掉的,你应该多出去活动活动,走,今天带你去看舞蹈比赛,我表妹也参加。”
“好的。”我说,放下画笔,很乖地去收拾东西。
陈芹的表妹我见过,十一二岁,很可爱的女孩,是她姨的女儿,也是独生女。
老实说我既喜欢这小姑娘,又有点怕她。
她太优秀,跳舞、弹琴、写作样样都棒,在这小姑娘面前,我几乎不敢提及这些。
她太优秀,优秀的让我惭愧,她叫我一声姐姐,我便浑身不自在:不称职的姐姐。
比赛现场安排在上海大舞台(体育馆),我们老早就到那里,主要是陈芹想让我彻底放松一下。
陈芹表妹在场内后台化妆,我们这些闲人还是别打扰好,就在体育馆门口晃悠。
正晃着,一中年妇女拦住了我们,她对陈芹说:
“姑娘,能否帮个忙?帮我女儿化下妆吧。”
陈芹愣了一下,刚想推辞,一转身,看到小女孩那可怜巴巴的神情,一下动了恻隐之心。
“梅,这小女孩的神情好像愁苦时候的你。”
“我……”我呆住,原来,我愁苦时候的样子在他们心里是“小可怜儿”。
“好吧,只是化的不好别怪我。”
“不会,不会,真的,太谢谢你了,我在这里找了好多人了,就你心肠好。”
“我心肠也好,只是不会化。”我忍不住插嘴。
陈芹被我的贫嘴逗笑,转身对中年妇女说:“别介意,我这同学好贫嘴。”
“不介意,不介意,我知道她心肠好,不过,她素面朝天,我料想……”她冲我善意地笑笑。
瞧,你是什么人,脸上写着呢。
陈芹的气质是公认的好,她好化妆,而且化得很有水平,不浓不淡。可我嫌化妆麻烦,费时费力,挑买化妆品也伤脑筋还费钱,尤其懒得做的是卸妆。
这妇女的眼也真尖……
陈芹很老练地给小姑娘化妆,打底粉、描眉毛、上胭脂、涂口红……我在一旁看得发呆:还真的是人要化妆马要鞍啊,一化妆,普通女孩也变成美女了。
正胡思乱想着,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梅,好有兴致啊。”
我抬头,呆了一下:“是涛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来看比赛的,有同事孩子参赛,来捧捧场。我正想找你,告诉你一件事,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叫柳智伟?”
“柳智伟?有他消息?”我点头,听到柳智伟几个字居然就有些兴奋。
“嗯,我还不确定他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只是,跟你说的相仿:爱画画,年龄二十九,也叫柳智伟。”
“啊……那估计是了,他在哪?有没他的联系方式?”
“瞧你急的!还说不是你恋人。”他叹了口气,“白白万亮对你一片真情。”
我脸一红,看来万亮把我们在他面前演戏的事跟他说了。
“我只知道他在一家图书公司上班,其余的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去找他?”
这时候,陈芹抬头冲郭涛笑笑,郭涛也冲她笑笑。
郭涛看了陈芹几眼,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无从说起,遂转身把柳智伟所在的公司告诉我便离开了。
小姑娘的妈妈虽然不会化妆,行头却准备的很足,连头饰及眼睫毛都有。
妆一化,效果就出来了,小姑娘活脱脱就一小妖精。
妇女连声跟陈芹说谢谢,还拿了五十块钱塞给陈芹。
陈芹推开了:“如果要钱,我当时就不帮你化了。”
妇女感动地嘴唇颤抖:“真是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小姑娘蹦跳起来,向我们深深地鞠了个躬。
化妆对陈芹来说是举手之劳,没想到,这举手之劳却把人家感动成这样子!
“陈芹,你将来一定要生女孩,你要是生女孩,气质真不知要好到哪里去,我就两个字:羡慕。”
“你啊,谁都能让你羡慕,哎,刚刚你叫那家伙什么来着?涛哥?怎么感觉像黑社会啊?你可千万别入黑社会,你缺根筋,容易被人算计……你该不会也羡慕人家是警察吧?”
我笑笑,又被她说中,我确实羡慕警察,多威风!
比赛是中午十二点开始,有拉丁舞、摩登、芭蕾、中国舞……体育馆里坐满了人。要比两天,第一天是少年儿童,第二天才是成人。
我们在后台找到陈芹的表妹,她已经化好妆了,她妈妈自己化的,陈芹在这样的家庭长大,难怪她擅长化妆。
她的妆自然比刚刚那女孩的还要完美,服装也精致些,不过,孩子都一样可爱,我倒区别不出她们哪个更优秀。
小朋友见陈芹带了同学来为她捧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寒喧了几句,我们便离开后台跑现场去观看了,我们得找个好位置,陈芹答应小女孩,她会把小姑娘的节目完整地拍摄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