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为我准备了许多家乡的土特产,锥栗、香菇、笋干、木耳、野菜干、蘑菇……
我也不知道妈是怎么猜到的,她说我带回来的营养品绝对是之前在她面前提的过女孩送的,她怎么不猜是柳智伟送的呢?好吧,柳智伟是空手来我家的呢,可这不影响我对他的感情,他要是那么婆婆妈妈我还就不欣赏了。
我烦着呢,陈芹让我带东西给我爸妈,她老人家又让我带东西给陈芹爸妈,这带来带去不嫌烦,看来,我压根就不是个心细的女孩。
“让你爸送你们到平头湾嘛,这些东西人家上海买买要好多钱呢。”
为了赶火车,我们起的超极早,五点半就准备出发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交好运,你看,这平常很少人来往的村庄,却在我们打算徒步进城的时候来了辆货车。
司机是同村人,算起来是村里的首富,就靠这辆货车发家的,据说一开始还是欠债买的车,后来村民的货都是他拉,竟也渐渐富起来。
糗的是,他的名字居然叫杨贵飞,没什么文化的二老不懂历史,一心只希望他长大了能富贵,能像雄鹰一样腾飞。哪知道四大美女之一的杨贵妃呢?
好在,他确确实实腾飞了,成了村里的首富。
当然,后来家家户户有了电视之后,他的名字便成了笑话。
“嗨,杨贵飞,来一段贵妃醉酒怎么样?”
话说回来,我们村全村姓杨,取名字自然就难取了,对于缺少文化的农民要想取个好名字,又不能跟别人的重复谈何容易,因此,那名字便五花八门。
杨柳、杨树、杨木、杨花……
其实,我的名字比杨贵飞好不到哪去,也常常被老乡取笑。
我们两个身上的笑点多,似乎也跟名字有关,要不,我将来就给孩子取个笑点更多的名字,让他快乐一辈子?这么想着我就忍不住想笑。
杨贵飞正在检查他的货车,爸一见他眼睛便亮起来,忙上前去打招呼。
“杨贵飞,你今天进城不?”
柳智伟一听这名字,愣了一下,随后嘴角微微翘起来,不易觉察地笑了一下。
你瞧,连柳智伟这么冷静的人听了都忍不住想笑。
“哦,是杨梅她爸啊,我马上就进城,怎么,他们要回上海了吗?那赶紧搭我的车去,今天客车不直达呢。”
“嗯,他们要回上海呢,那就太谢谢你了……”爸又跟他客气了几句。
杨贵飞的车除了驾驶座,还能坐三个人。
“你们俩运气这么好,可以去摸彩票了,哈哈,我都好久没回村了,现在村里青年都出去了,来往的人少。”他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柳智伟。
“嗯,就是啊,这么巧,就遇上你。”我笑起来。
杨贵飞这人据说开车技术一流,主要是认真细心,每次出发前都得先把车辆从头到尾检查一遍方肯罢休。
“杨梅,你们家俩姐妹够快的啊,你姐刚刚订婚,你就带男朋友回家了。”他最终还是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
我一下子窘住,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好。
好在来之前就跟柳智伟谈好,暂时演下戏。
为了杨曼铭,我得这么委屈自己了,若被村民知道柳智伟专门来祭拜杨曼铭,非给轰走不可。别说轰走柳智伟,以后我也在村里呆不住了,甚至会涉及我妈……这个村庄,生我养我的村庄,我该怎么说好?
“你男朋友长得真帅,像电影明星。”杨贵飞这次用老家话说了,并吹了下口哨,“杨梅,你真有眼光。”
“他说什么?”柳智伟听不懂我们家乡话,觉得好玩,于是问我。
我的脸更红了,这话要怎么翻译给他听?岂不难为情?
“他说我长胖了……”我撒了个谎,可这谎谁信?
“好了,上车吧。”好在杨贵飞也已经检查完毕。
“要不,杨梅,你坐我副驾驶座?”这杨贵飞,还要故意调侃一下,随后哈哈笑起来,“我倒想看看这帅哥会怎么生气。”
“杨贵飞,来一段贵妃醉酒呗。”我只好取笑他一下,以转移他的话题。
三个人同时哈哈笑起来。
“杨梅,来一缸杨梅酒呗。”他也不示弱。
杨贵飞启动货车之后,我们就沉默下来,尽量不说话,免得让他分神。
这山路太崎岖陡峭,技术不好根本无法驾驶,所以司机的精神得高度集中才行。
我们不能让杨贵飞分神,自然就只有去看窗外的风景。
柳智伟再次拿出画具,匆匆地描摹起来……车有点颠簸,却一点也不影响他写生。
货车比客车还快,主要原因是不要一路上下客。
因为我们出发的早,一路上来往车辆也不多。
不到七点我们就到F城了。
货车停了下来,杨贵飞却意犹未尽,好像还想再带我们一程。
“到我们家去喝杯茶吧,咱们难得遇见……要知道,现在见个老乡那么难……”他热情地招呼。
“你看……”我望着柳智伟。
“上火车还早着呢……去呗,我现在长住F城了。”杨贵飞继续热情地邀请。
去吧,乡村人热情,不去人家还觉得自己冷漠,他们在F城也难得与老乡相聚的。
“那我们就去看坐坐?”我征求柳智伟的意见。
“去嘛,呆会我开车送你们回火车站。”看样子杨贵飞是真心想让我们去坐坐。
“好吧?”柳智伟用询问地目光看着我,他写生的,自然希望各种生活都体会一下,这样画出来的画才不干涩。
“好的。”我当然乐意啦。
杨贵飞又重新启动货车朝他们的租房驶去。
杨贵飞说起来也是杨湖村的传奇人物,妈曾好几次提到他,说他的生活也大起大落过。
杨贵飞的老婆曾经肠胃溃疡,差点没命,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听力不好,几乎是耳聋,竟被他遇上个好老师,虽聋却学会了读书识字……
杨贵飞有胸襟,大肚能容人,不爱跟人作对,因此人缘好,不过,他也有不好的一面,他的感情不那么细腻,因此在外面干得风风火火,家里老婆却还是有怨气。
没几分钟便到杨贵飞租房的地方,他老婆听到喇叭声,跑了出来,热情地迎过来。
“贵飞……”她正想把我们往里屋让呢,看到我身边的柳智伟,突然叫起来,“你……你是那个画家……你们……你们还是走吧!”
“你干吗,人家是客人。”杨贵飞很奇怪。
我跟柳智伟面面相觑,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她认识柳智伟,肯定见到过杨曼铭跟他在一起。
“他……梅……你要小心点,他跟……而且,前两年还去村里找过……”
要不是我事先跟柳智伟说过,我们村的人对壮年离世的人忌讳,能不提起尽量别提起,能把跟她曾经有过的回忆抹掉就尽量抹掉……柳智伟一定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轰他走。
我识趣地拉了柳智伟就走,杨贵飞却在背后叫着。
“杨梅,别理她,进来喝杯茶再走,她有毛病。”
“不是我有毛病,他们回杨湖村是不是找她的?我已经跟说了,去年梅做了傻事,整个天都变黑了……”
“这跟人家有什么关系……人家大老远来……”
……
我们走远了还听到他们在争吵。
杨贵飞的老婆叫程思思,原是长得很漂亮的一个人,杨贵飞娶她的时候,村里人还笑话过,调侃叫他把名字让出来,给他老婆得了。
“贵飞,你老婆才有资格叫贵妃呢,你还是乖乖改名吧。”
可是,那一场大病让她整个人没了精神,性情也大变。
“唉……”
走到马路上,我叹了口气,放开柳智伟的手,脸红了起来,刚刚着急倒没注意到,原来自己一直拽着他的手。
“她刚才是怎么回事?不会是精神有问题吧?难道我到村里去找寻过杨曼铭会让他们这么恐惧?”柳智伟困惑地问。
“是啊,我去年去拜祭杨曼铭,村里还有给重新给她超度了……别说拜祭,就是提一下名字他们都害怕。唉……别说了,可怜的杨曼铭……为什么不好好活着。”我嘀咕着,懊恼得不行,早知道就不来杨贵飞家了。
“我见过她,只是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杨曼铭在的时候,我在山上画画,被她看到了,她还来围观过……”
“是的,所以她害怕见到你,尤其是你后来还去找过杨曼铭。”
“我明白了,杨梅,这么说,这次他们肯定也会知道我们去拜祭过,会不会再给超度一遍?”
“我不知道,我估计,近两年我别想回村里了。”
“不会吧?有这么严重?”
柳智伟的神情越发凝重起来,幸好现在不在村里,不在杨曼铭的墓边。
“反正人死也不能复生,就让她在地下安宁吧。”
我这不是废话吗?不然能怎么样呢?自然这F城也就没有闲心去逛了,索性早点去火车站。
F城很小,火车站也不大,其实只有过路火车,没有直达的。
“我们坐汽车吧,汽车随时都有。”柳智伟说。
“我……”
“路费说好我出的。”
我真窘,在他面前就是无法坦然,若是万亮,嗨,你出就你出,谁让你乐意。
可在柳智伟面前,我感觉囊中羞涩也是自己的缺陷。心里真是矛盾,有谁知道一个人会没钱到连路费都得计较的地步,可在乡村,六成人是这样,就是我们学校,也有许多学生为了节约路费而选择不回家。
到了汽车站,他去买的汽车票。我们就分道扬镳了,我去上海,他去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