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大楼里每层都有会客厅,方便病人招待客人。林织秋过来找姚郁庭时,餐厅经理已经离开了。
林织秋看起来有些内疚,不太敢看姚郁庭。姚郁庭问:“怎么了?”
林织秋不敢抬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小声说:“我也有责任,对吧。他们把我俩的马芬搞混了。”
姚郁庭严肃起来:“这事和你没关系。是餐厅没培训好他们的服务员。”
“你知道那家餐厅多贵,你以为他们的东西就那么好吃。不是的,这些钱一半是买服务的。”
“我可是他们家的老顾客,连这点小事记不住,趁早关门算了。是那个服务生告诉你的吧。你别信,他就是推卸责任。”
“你没错。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还救了我。”
他突然换了个话题,“小林,我问你,正常马芬的榛子味很浓,你吃的时候,没发现不对。”
林织秋还是不太高兴:“我今天第一次吃,我以为他们夸大宣传来着。”
姚郁庭笃定道:“你看,真计较起来,你还亏了。你给的可是整个马芬的钱,他们不给你加榛子粉,缺斤少两的,这可是欺骗消费者。”
林织秋被他逗笑了。
她想了想,试探道:“能问您个私人问题吗,如果冒犯到您了,您可以骂我。”
“您和刚才那个经理有仇吗?”
姚郁庭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么想?”
林织秋以为他不知道,把餐厅发生的事告诉他。
她有些疑惑:“还有那个给我药的人,真奇怪,这是他的药,又不是糖果,他竟然说自己不知道适用范围。”
姚郁庭失笑,为她答疑解惑:“餐厅经理有责任保护客人隐私。至于那位客人,他是怕我用了他的东西出问题,在推卸责任。”
林织秋不满:“怎么这样,这可是一条人命。有钱人的世界好冷漠啊。”
她到底涉世未深,对人性还是充满希望。她问:“会不会您多想了,大家只是被吓傻了。”
姚郁庭不满被她质疑,才想为自己辩护,又听林织秋无精打采的说:“不会的,我问了好几次,他们就是故意的。”
她有些气愤的说:“真过分啊。我再也不去那家餐厅了。”
过了一会,她又嘟囔:“我也去不起了。”
姚郁庭被她逗乐了,那点不愉快立即烟消云散。他没话找话的问:“你今晚为什么过那里。”
“我男朋友约我去的。”林织秋又愤愤不平起来,“我被护士长训完才想起来没联系他。刚才我给他打电话,我还以为他着急疯了,没想到这人竟然在加班,还忘了告诉我!”
果然,美女不可能单身。姚郁庭自己也没发现,他竟有些小小的失望。他问:“竟敢忽视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你男友做什么工作?”
林织秋毫无心机的回答:“他是这里的主任医生啦。”
林织秋二十出头的年岁,她男友年纪应该与她相仿。W医院选人本就严格,在这个年纪当上主任医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姚郁庭夸道:“年少有为。”
林织秋谦虚的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姚郁庭不想聊她的男朋友,把话题转回餐厅上。他问:“你怎么会第一道菜就点甜点,服务员没提醒你吗。”
林织秋很老实的解释:“我今天中午下班,整个下午净顾着臭美了,什么东西都没吃。到了餐厅有点低血糖,所以让那个服务员先给我来点甜的。”
她又开始内疚了,“那个服务员还劝我来着,果然要听专业人士的话,连累您受这么大罪。”
两人这时已经来到姚郁庭的病房。林织秋把姚郁庭扶到床上,从床边的矮桌的抽屉里找出一次性手套戴上。
她解开他的扣子,凑近观察他脖子和胸前的皮肤,还摸了几下。
她那张漂亮的脸上全是专注,手指又轻又软。姚郁庭突然有种错觉,抚摸自己的不是手指,而是她长而卷翘的睫毛。
他突然有些羡慕她那个让她打扮了一整个下午的男朋友。
林织秋忙着解他衬衫的扣子,没发现他的目光。
那是男人看女人才有神情。
“这些红疹大概三天才能褪,可能会痒,您不要挠,会留疤的。”
林织秋直起身,在他的病历本上写了几笔。她拿起矮桌上的药膏,问:“您后背也要涂,需要我帮您吗?”
姚郁庭轻咳一声:“不用,待会有人帮我。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快回去休息吧。”
“不麻烦,应该的。”林织秋看看时间:“我再陪您一会吧,等您家人到了,我交接清楚再走。”
姚郁庭猜,这大概是某种职业病。他说:“说的也是,你还不能走。”
林织秋一愣:“您还有事?”
姚郁庭一本正道:“你还没给我你的手联系方式,我还没赔你的包和裙子呢。”
林织秋笑着拍拍胸口,“吓我一跳,还以为您要讹我。”
林织秋拿出手机,“咱们加个微信吧。裙子和包洗洗还能用,不用您赔。要是您哪里不舒服,及时联系我。”
她好像,太热心了。姚郁庭试探道:“以前我来你们医院,护士可没这么热情。”
林织秋脸上露出几分羞赧:“那什么,您这间病房,是我负责的区域。等您出院了,如果不麻烦的话,能不能在评价表里夸我几句呀。”
原来是这个原因。姚郁庭莫名有些失望。他又想,小姑娘果然脸皮薄,救命之恩换个好评,竟会不好意思。
他开玩笑道:“拿我冲业绩?”
林织秋冲他笑:“这不是凑巧了吗。”
这笑软乎乎的,像讨好,也像撒娇。姚郁庭的心跳没缘由地快了一拍。
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病房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喊:“姚总。”
这人看起来比姚郁庭大一些,相貌普通,是人群里不起眼的那类人。
姚郁庭给两人介绍:“这是老关,我司机。老关,这是小林护士,是她救了我。”
老关赶紧和林织秋道谢,彩虹屁不要钱似的夸。
林织秋像个心无城府的小姑娘,被他的赞美迷惑,笑得见牙不见眼。
所以没人发现,老关独自出现后,林织秋有些失落。不过这份情绪转瞬即逝,快得像没出现过。
她笑着和两人道别,临出门时,她听见姚郁庭不满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孝子,眼里有没有我这爸。”
老关解释:“……小云开会,彦彦知道你出事,立即……”
林织秋还想再听,手机震了一下。
是个未知号码发来的信息。
她瞄了一眼,删掉短信,重新收起手机,离开姚郁庭的病房。
关门时,她和姚郁庭的视线撞在一起。
她怔愣片刻,脸上依旧是那种甜美又毫无心机的笑。
离开病房后,林织秋脸上已经看不见任何情绪。她走得有点急,经过拐角时,撞进一个结实的怀里。
她抬起头,看见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说男人并不准确,来人大学生的年纪,脸窄鼻高,脸上带了些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气。
但他并没有少年人的天真。他虽然在笑,笑容却未达眼底,一双眼睛冷漠又锋利。
他比林织秋高一些,撑开双臂,把她囚禁在墙和自己的怀抱间:
“护士姐姐,有个问题,需要你解释一下。”
他把手机屏幕对着林织秋,让她看上面的视频:
“我担心餐厅拖欠我家老头的医药费,去餐厅拿了这段视频做证据。可是,我看视频时,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听说,老头子这次进医院,是因为食物过敏,餐厅把本该端给你的马芬端去老头子那里了。”
他的手骨节分明,皮肤下蛰伏着青色的筋脉和血管,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着手机屏幕:“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刚坐下,就点了马芬。”
“我检查过,餐厅今天的菜单里没有马芬。我爸是老顾客,所以知道。你呢,餐厅那边说你是第一次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这时已经收起笑容,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林织秋。
林织秋这才发现,他相貌里带着几分戾气,很不好招惹的样子。
他们一点都不像。她想。
她不着急为自己辩解,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人。
他个头很高,肩宽腿长,穿破洞牛仔裤和帆布鞋,T恤松松垮垮的,外面套了件拉链连帽卫衣。
衣服都是名牌。看起来,至少在物质上,家里人没亏待过他。
林织秋正想着心事,他突然凑近了些,林织秋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
不知是外面下了雨,还是汗水,他额头的水迹划过眼角,把眼睛晕得潮乎乎的。
他就用这双沾了潮气的眼睛盯着她,脸上的阴鸷不自觉多出几分暧昧。
他低着声音问:“怎么不说话,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那片水迹经过眼角,汇聚成一滴汗,顺着他锋利的下颚线,落在脖子上。
林织秋这才发现,他戴了项链。
项链是皮质项圈,吊坠很奇怪,是用木头雕刻的一个长着蝴蝶翅膀的蜜蜂。
林织秋抬起手,大约想为他抹去那滴汗,他躲开了。
他以为她被自己逼的无话可说,才想嘲讽几句,却看见一行泪从她右边眼睛落下。
他怔愣片刻,往后挪开些距离。
他轻声问:“你在,装可怜吗?”
林织秋深深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
“隐形眼镜滑片了。”
她骂了句脏话,转身要走,他拦住她:“你默认了吗,我爸今晚的事,和你有关。”
林织秋不说话,只安静看他。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她很像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
他不愿自己落于下风,又摆出那种锋利的姿态,威胁道:“你不怕我告我爸。”
林织秋推开他的胳膊,径直离开:“你不会的。”
他想了想,追去她身边,对她说:“我叫姚堇彦。”
林织秋停下脚步,“知道了。姚堇彦。我是林织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