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熇回到家,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扔,人倒在床上,他拿出手机,打开相册。
相册里最新几张照片,是刚刚拍的。
照片里的少女黑色紧身短袖上衣,略微呈棕色的发高高束起。巴掌大的脸,细挑的眉,上扬的眼线,殷红的唇勾着,皮肤白皙,修长的颈,锁骨延伸至衣领。
是在公交车里,她和前面的人在说话。
第二张是她蹲在小摊前买泡泡机。
第三张是她玩泡泡机——一个很帅的动作,像个无情的美女杀手。
她双腿微分至与肩同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短款上衣露出一截细软的腰。她有漂亮的马甲线,黑色阔腿裤盖住两条纤细的腿。她的背挺直,一手一个加特林泡泡机,无数泡泡涌出来,飘满了半边天。
如果黑色泡泡机是两把枪,那么枪口对准的,一定是逄熇的心脏。
当晚,逄熇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满天的火烧云,四周没多少人,也没有声音,像是世界末日。
逄熇转身对上一个黑漆漆的枪口。
诺大的天台只有两个人,而他站在边缘。
对面的乔詪没有表情,意识仿佛也连带着一起消失。
他说不出话,安静着。
半晌,她开了枪,子弹直穿他的心脏,他身体从十二楼坠了下去。
失重感太真实,逄熇一下自从梦里醒了过来。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半,他到客厅喝了口水,坐了几分钟总感觉心里有些不安和慌乱,说不上来,他用凉水洗了把脸。
重新闭眼睡觉,一晚上睡得都不踏实。
第二天去学校,没看见乔詪,他以为她迟到了,没在意。
可一连几天,都没看见她。给乔詪发消息,她不会。打电话,她也不回。
直到有天晚上,爸妈把他叫到客厅。告诉他,她死了。在那个夜晚,火灾,连带着她妈妈和弟弟,无一幸免。乔父在外出差,一回来就得知这个消息,整个人精神都有些崩溃。
当时的大火吞灭了整栋楼,起火的那户正好是乔詪家楼下。
乔詪在十八岁那年死于火海,那年她高二。
那年逄熇17岁,他在她死后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再回来,办理了留级手续,他变化很大,无论从外貌还是精神,都仿佛变了一个人。或者说,他变得很像乔詪。
脸上的婴儿肥消失,五官更加立体。眼睛深邃,鼻骨高挺,薄唇,浓眉,泪痣,白齿,单眼皮,浓密的睫毛,漂亮的锁骨和喉结。
他留级的班里,有他的一个朋友和苏淏。
他的位置在最后一排,靠门。
苏淏在第一排,正中央。
后来的很多天里,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伤。
这也是他很不像乔詪的一点,乔詪不会自己动手。但他会,即使被打得生疼,他也不会低头。
他的棱角在她走后,暴露出来,一览无余,什么也磨不平。
偶然有次,他被安排在了苏淏身边。班主任美曰其名:让苏淏看着他好好学习。
小姑娘脸皮薄,刚换位置,他和苏淏借课本看,小姑娘脸红的像要滴血。
他到没在乎,打架一场不少。有次,事闹得大,他被记过,回家反省。
苏淏没多问什么,帮他收拾好东西。
逄熇把书包随意拎着转身要走,苏淏喊住他。
小姑娘两只水灵的眼睛眨着,看他:“你以后别打架了行吗?”
逄熇心烦的很,心思都不在这儿。看见她说话,根本没仔细听,应付性的点了点头说了声好知道了就转身走了。
等他再回学校,学校里的谣言都传了半边天。
据说他回家的第二天,苏淏也请了两天的假。
但他随性惯了,一般都不管那些。
日子照常继续,他倒是不会在学校里轻易动手了。日子平平淡淡的过着,只是偶尔,他的思绪混乱,总是想起乔詪。
“逄熇!!!”
级部主任的数学课,总是无聊。逄熇听着没劲,看着窗外,思绪也跟着飘了出去。
级部主任一截粉笔头朝这边扔过来,准确无误的砸在他的脑门上。
他的思绪一下子被打断,抬头看向黑板。
“到。”
声音懒洋洋的,他自知有错在先,规规矩矩的站起身来。
“来,上来做一下,顺便讲讲这个题。”级部主任被他气得不行,看他这个知错认错的样子,有火还发不出来。指了指黑板上的数学题,示意他过去。
逄熇没动,看着黑板上的题,思绪完全不能集中,做不出来。
“报告,我做不出来。”
“行啊逄熇,胆子大了是吧,上我的课还敢走神。还染了个棕毛,怎么,过个年洋气了,以为你染个头我就认不出来了?啊?当我傻是不是?你给我滚后边站着去!”级部主任气的脸红,原本没怎么有的头发看着更加稀疏。
逄熇拿起笔和课本乖乖往后边走。
级部主任重新挑了块粉笔转过身去:“好,同学们,来看我,我们讲一下这题——”
恰巧此时下课铃跟着响起。
级部主任讲解步骤还没吐出半个字,下课了。于是他对逄熇的眼神里怨恨又多了两分。
“好了,这节课到此结束,下课吧。逄熇,你先别走,先把这个题记下来,下节课讲给我听。”
身边的同学都陆陆续续的走光,逄熇随手找了张没写字的纸写了起来。
“要我帮你吗?”苏淏拿着她的小水杯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不用,谢谢。”他想也没想的就拒绝。
“淏淏,你好了没啊,快点我还急着回去洗头呢!”门外一个女生喊苏淏。
“来了!”苏淏冲门外喊了一声,然后又回头看逄熇:“那你有不会的地方一定问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拿上自己的东西匆忙的往外走。
逄熇自己一个人写了半天,过了一会儿舍友过来拍他的肩。
“不是吧逄熇,咱能不能专心点,你这写的什么啊,阿灼?哪个妹妹,新认识的?你喜欢她?”舍友在一边起哄。
逄熇一低头,纸上大大小小的写满了乔詪的小名,旁人都不知道。
心事被猜中,他把纸迅速抽走,顺路拍掉了舍友搭在肩膀上的手:“滚蛋,你别管,走了。”
他背上书包就往宿舍走,走的极快,舍友在后面拄着拐,骂骂咧咧的喊他:“诶呦喂,逄熇,不是我说,你不能慢点,照顾我一下。我这身残志坚的,诶!慢点啊!我真服了要不是我上个周打球太猛了崴着脚,哪还有你跑这么快的份。”
逄熇一直到宿舍才停下来歇一歇,或许是走的太快,又或许是刚刚的小插曲,他的脸和耳朵很红。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最近总是想起乔詪,提笔写下的全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