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队会议室里满满当当,或坐或站了一屋子人。
刘赟顶着被晒了一天,已经由黑变红,再从红变黑的大脸蛋缓缓走进来。
“哗啦”一卷污水处理厂周边的地形图被摊在了桌子上。
刘赟手指着那上面被用红笔勾勒出的几个方位点,开始给大家介绍走访下来的具体情况。
“经过现场勘验和附近走访调查,我们发现这个污水处理厂周边方圆30公里内,只有三个自然村落外加一个屠宰场。”
听到“屠宰场”三个字时,安贞和康正这几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察有些坐不住了,出于职业习惯,脑子里的那根弦瞬间被上紧,仿佛下一秒刘赟就要如预想中一般说出尸块就出自那里。
要不怎么说刘赟“蕙质兰心”呢,只见他大手一挥:“有人想问屠宰场是吧?屠宰场是个废弃的,周边勘察了一圈,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说完这些话,还不忘粗声粗气地补充道:“特别是你们这几个年轻人,给我少看那些外国恐怖片,犯罪嫌疑人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蠢!”
不想被对号入座的安贞赶紧低下头,假装忙碌得不行,实则就举着统共写了几行的会议记录,看了又看。
刘赟把一叠村落的现场照片铺在地形图上:“这个自然村有21户,是距离污水处理厂最近的一个地方。而就在通向村子的一个几乎废弃的村道上,我们还发现了这个。”
刘赟说着,把几张泥土上的车轮印放到了大家面前:“车轮痕迹很新鲜,按最近的天气判断,应该不出一个星期的时间。只是可惜,最近频频下雨,能提取的痕迹有限。”
刘赟出身技侦,所以对这类蛛丝马迹尤为重视。
“从几枚车胎印在这个位置有不够清晰的残影现象看,说明车子在这里点了刹车。再根据重力测试,初步分析这辆车应该是辆重型货车。”
“荒郊野外出现一辆重型货车,这个信息确实有些不寻常”。靠在办公桌前的贺健行不断思索着。
货车所在位置、污水处理厂、最近的村落,这三个点的划定,排查范围也在跟着不断地缩小。
“这样,大家两步走。康正带着人继续到案发现场调查走访,把重点区域围绕在发现车轮印记的村子,寻找目击证人;小王调取周边道路监控视频,密切注意刚才刘副队提到的这类重型货车。”
就在刑警大队案侦会议讨论地热火朝天的时候,30公里外的南城区,搭乘程郡骁的出租车,停在了连接南城区和市中心的一处宽阔的水泥桥面上。
程郡骁和司机都双双下了车,两个人靠在大桥栏杆上抽着烟。
程郡骁蹙眉望向出租车司机:“大货车?!师傅,您能不能再说详细一点?”
司机捏着烟,手指有些颤抖:“赵焕出事的那天夜里,其实我也在微信群里。我记得赵焕撞车了之后,回来拿手电筒的时候,嘴巴里面好像念叨着看见前面隐隐约约有辆大货车。”
“这个情况你有没有跟警察反映过?”程郡骁转回头望着司机,目光灼灼。
司机长呼出一口气:“第二天新闻一报道,好多人觉得晦气,也就陆陆续续退了群。其中也包括我......不过我真不是嫌弃这个事儿,我是真的胆儿小害怕啊。”
此时已经将近午后,风雨欲来的天色更加乌云密布,压抑的风声裹着湖面吹来的潮气,一阵阵灌进两个人的衣服里,不由让人顿生凉意。
“警官,我这不算是知情不报吧?我真的没想到这个事情那么严重。”司机俨然把程郡骁当成办案的警察了。
程郡骁不置可否,把手里的烟头扔脚底下踩灭:“我记您一个电话吧,如果还能想起点儿什么,您这次可别忘了跟我说。”
司机忙不迭地点头。
程郡骁掏出手机,关掉了录音软件,随即找出安贞的微信,把刚才跟司机说话的这段录音发了过去。
刑侦大队会议室里,安贞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低头一看,来联系人是程郡骁,不由烦躁地撇撇嘴想要关掉,却在屏幕黑掉的瞬间看见了那段录音。
安贞怕打扰大家,于是缩到角落里戴上耳机点开了录音。
随着听到出租车司机的陈述,安贞不由地心头一紧,变了脸色。
“贺队,您听一下这个。”安贞把耳机递给了贺健行。
“我记得赵焕撞车了之后,回来拿手电筒的时候,嘴巴里面好像念叨着看见前面隐隐约约有辆大货车......”贺健行听到司机的这番话,不禁与安贞对视。
两起抛尸案,一个是仓皇之中蛇皮口袋里的全尸,另一个则是已经经过周密策划的分尸。同样是大货车,一个在碎尸案的乡道上,另一个在赵焕出事的那天夜里。
大胆设想下,答案似乎也呼之欲出。
贺健行把手机递给安贞,想了想转头问鲁北:“尸体DNA比对什么时候出来?”
鲁北赶紧说道:“正要跟您汇报,出来了,就目前尸块来看,分属6个不同的人,三女三男。”
贺健行沉吟半饷:“把三个男性DNA跟一个人做比对。”
贺健行此言一出,安贞已经猜到了比对的人是谁。
只见贺健行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赵焕!”
大桥上,程郡骁望着迟迟没有回复的手机皱起了眉头。随即手机响了起来,来电人却是汤德意。
“骁哥,你上哪儿去了?我今天一大早就来你家找你。”汤德意在电话那头扯着嗓子焦急地问道。
“哦,今早出去办了点儿事,一会儿就回去。”
“不是,骁哥,这边有点问题啊。”
汤德意压低声音,感觉有些避讳地轻轻说道:“我刚才肚子饿了出去吃了碗面,回来的时候发现有几个人不太对劲!”
程郡骁皱了眉,脸上的表情凝重了许多:“这样,你上对面面馆蹲着,等我回来。”
“哎!好!”汤德意会意,立马挂了电话。
程郡骁挂断电话,走来来拍拍司机的肩:“再劳您架,把我送到东城区。”
“好好!”司机赶紧灭了烟,钻进了驾驶座。
出租车轰鸣着朝东城区驶去。
时间一晃过去了40多分钟,等到程郡骁赶回东城区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了。
汤德意在面馆看见程郡骁的时候,差点儿没认出来。只见他骁哥此时戴了顶底至眉宇的棒球帽,下面还顺带压上了一副黑框眼镜。
“嘿!骁哥,这一身帅嘿!像个,像个大学生一样!”
汤德意的马屁依旧没有什么长进。
“到底什么情况?”程郡骁坐下来,抬手拿了一瓶冰镇可乐猛地灌了下去。
“骁哥,我刚上楼就看见三个人鬼鬼祟祟在你家门口趴着,看那架势不像是来偷东西的,好像是来蹲你的。”汤德意压低声音。
“之前见过没?会不会是大头那帮人?”程郡骁不动声色地朝街上看了看。
“不是,我刚才想了又想,其中有个人挺面善的,好像在哪儿见过。”汤德意抓耳挠腮:“对了,骁哥,你还记得上次咱们开车去那个筒子楼找岩甩的事情儿吗?”
程郡骁闻言一怔:“他们人呢?”
“20分钟前就走了。”
“照片有没有,给我看看。”
汤德意闻言赶紧把偷拍的照片递给程郡骁:“喏,就这三个孙子,你看旁边那个染着黄毛的,像不像......”
汤德意话音未落,却见程郡骁猛然站起身朝自己住的那栋楼里走去。
“骁哥,骁哥你慢点儿等等我啊。”汤德意赶紧付了钱,扭着肥硕的身子跟了上去。
“果然。”程郡骁站在自家门口,打量着这40平米的小屋子,并没有要急着进去的意思。
汤德意跟着伸长脖子扫了一圈,房间里简单的家具和其他一堆摄影设备,一眼就能看完全。
汤德意不由地松了口气:“东西都还在,幸亏幸亏!”
程郡骁却摇摇头:“我看未必。”说着,进了门:“东西被动过了。”
“啊?!动过了?”汤德意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程郡骁进了屋子,在门框边上仔细摩挲了一阵,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来了。”
“啊?骁哥,你说的是啥意思?”此刻汤德意的表情已经由震惊拧巴成巨大的不解。
程郡骁历来行事风格就是如此,做事情干净利落,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点到即止。
汤德意也知道,反正程郡骁即使有耐心给他解释,就凭他这个榆木脑袋也是想不明白的,索性也就不再追问了。
程郡骁来到电脑桌前坐定,打开电脑,仔仔细细翻了一下里头的文件。
一阵操作之后,程郡骁开来桌子上的一瓶即饮拿铁,懒洋洋地仰躺在座椅靠背上,长腿一伸,掏出了裤兜里的手机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安贞的声音,只听她压低嗓门轻轻说道:“录音我听到了,那个谢谢你啊,不过现在我正忙着,咱们稍后再聊。”
“是另一个事,客人,今天上门了。”程郡骁一手轻轻晃着拿铁,一手举着电话。好像手里拿着的不是楼下超市便宜买的饮料,而是陈年的拉斐尔。
“哈?!上谁的门?!”安贞一时反应不过来,加之本来就焦头烂额,于是在众目睽睽下声音提高了个八度。
等安贞反应过来为时已晚,周遭同事一个个朝她投来好奇又八卦的目光。
程郡骁做线人这件事可大可小,这种场合实在不适合说出来。安贞在脑袋当机的三秒时间里,毅然决然地编了另一个版本。
只见安贞讪笑着撤出讨论圈,一转身,假意捂着听筒继续说道:“那个......喂,我跟我爸说过了,上门这件事情呢,咱们以后再说,开会呢,挂了!”
安贞挂上电话的瞬间,无声呐喊:苍天啊,你要惩罚我就来个直接的,别用程郡骁这个王八蛋来毁我了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