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飞来集团视察的时候，正听到总经理办公室的吵架声。
一大早，谢雨姗就再次怒气冲冲跑进云孟寒的办公室。直到衣服生产出来进入市场，谢雨姗才发现，有件女装有一半数量不是按照设计组要求做的。查来查去，制作车间刘主任把事情原委都说了，一向修养很好的谢雨姗，顿时火冒三丈。
这次谢雨姗不只是愤怒，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云孟寒，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维护那个林扣扣到什么时候！”
云孟寒似乎对雨姗的质问已经习惯了：“又怎么了？你是经理还是我是经理啊。”
谢雨姗强压住一腔怒火：“设计组的一件女装，怎么有一半是蝙蝠袖子的？”
云孟寒把一张单子递到谢雨姗面前：“你是主管婚纱设计的，至于为这些事情也激动吗？再说，你自己看看，这款远远比原来那款销量好。”
谢雨姗扔掉单子：“我问你，谁规定一个制作车间的员工可以随意改公司设计的？”
云孟寒盯住谢雨姗：“公司也没有规定，一个设计组的员工可以被随意调到底层车间里。雨姗，如果你是因为我的关系而这样对待林扣扣，其实真的没必要。”
“林扣扣，林扣扣，”谢雨姗喃喃道，“是不是所有带‘扣’字的女生你都格外喜欢？”
云孟寒变了脸色：“你瞎说什么？”
谢雨姗脸上全是忧伤：“我瞎说？云孟寒，你不会不明白我的心，小时候，我比不上那个小扣子，现在，又出来个林扣扣！我在云家这么多年，得到过谁的好脸色？我为公司做牛做马，你说我是为了谁？你这样做，让我情何以堪？”
云孟寒看着谢雨姗含着泪的眼，突然失语了。
安静的这一刻，门突然被推开了。“够了！”程雪飞一脸怒色，那双眼睛，冷冷向谢雨姗射去。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三人。所有员工都在外面窃窃私语。他们不知道这一家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虽然设计组组长是云家养女的事情，早已是公开的事实，可是看看程董事长的样子，又实在看不出她们这对所谓的母女之间有多少亲密情意。
程雪飞坐在那里。许久才开口：“说吧，究竟为什么在吵？”
云孟寒开口：“这事错在我。我擅自做主，把一件女装的款式改掉了。”
程雪飞点点头：“你是总经理，这些事情是你的权利，怎么叫擅自做主呢？雨姗，你说是吧？”
谢雨姗依旧不说话。
程雪飞继续说：“我听说这件事了，不过销量的确比原来那件好，只要有销售量，那么换不换也就无需计较了。”
句句偏着自己的儿子。谢雨姗心里涌起些许悲哀。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悲哀？人之常情，她改变不了。
“还有你，”程雪飞继续看着雨姗，“孟寒毕竟是经理，在公司你怎么能随意和他吵架呢？多少双员工的眼睛在看着，你以为在公司是在家里吗？”
“我错了，以后我会尊敬总经理的。”谢雨姗冷冷说道。
程雪飞皱起了眉头：“雨姗，你这是什么态度？”
雨姗看着程雪飞，十多年过去了，她还是这样高贵美丽的女人，但是脸上始终戴着一面看不见的面具，多少次，雨姗都想把它扯下来。
“雨姗，你是我收养的女儿，就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看看你刚才说的话，什么委屈，什么情何以堪，妈拜托你，不要瞎想好吗？”
“妈！”云孟寒变了脸色。“你在说什么呀。”这些话，云孟寒觉得实在是太重了。
“对，我是你收养的女儿！我问你，你对我，早就失去耐心了对不对？从多久开始，你对我就这样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了。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我努力想做你们家的好女儿，可是你，你每天对我冷冰冰的…”谢雨姗仿佛要把多年积攒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雨姗，你别说了。”云孟寒处在这两个和自己关系特殊的女人之间，突然觉得那样无措。他不会感觉不到，母亲和雨姗之间的微妙关系，这么多年，两个人之间像有一条日渐宽阔的河，是越来越客气，也越来越冷淡了。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反正我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是错！”谢雨姗大声说完，跑了出去。
程雪飞静静坐在那里。云孟寒从没见过她的脸色那样难看。
“林扣扣，”程雪飞自言自语道，“我真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让你们闹成这样。”
鉴于林扣扣改掉的衣服销售颇好，公司还是把她调回了设计组。
这一天是格外新鲜又难熬的。所有人都带着有色眼镜对待她。何况设计组组长怒气冲冲，见到她如空气，她就更感觉气氛压抑了。这个设计组啊，简直是个青藏高原，气压低得可怕。估计温度不到沸点，就得冒泡泡了。
下班时候，林扣扣走的是楼梯。她一直不太适应坐电梯。何况坐了一天，又是这样压抑紧张的一天，她需要在没有人的楼梯上来回蹦蹦，活动活动筋骨。
林扣扣看看长长的楼梯，确定没有人，开始跳阶梯。
“一层霉运全消，两层人气升高，三层灵感全来，四层，五层，六层……我林扣扣事业步步高。”她气喘吁吁地跳上跳下，全然没看见楼梯顶处，云孟寒一脸惊讶地在看着她。
“你在干吗？”云孟寒的声音不急不缓。
林扣扣抬头看到云孟寒，心里一紧，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怎么又碰见他了？
其实，这也是云孟寒心里想的。
“你不坐电梯啊。”林扣扣擦擦汗问道。
云孟寒下着楼梯：“只是不想碰到那么多熟人而已。你呢？”他转脸望向林扣扣。
林扣扣跟上他的脚步，两人并肩走着。
“我，”林扣扣甩甩辫子，“我一个人不敢坐电梯。”
云孟寒眼睛里露出点惊讶。
“人都怕生，你怎么怕熟啊。”林扣扣开始用跳的形式下楼梯。
“你别像个僵尸一样好不好？你想啊，人人见我，都喊句‘总经理好’，我再点个头打个招呼，岂不是脖子都要酸了。再说，心也累啊。”云孟寒倒是能和林扣扣说句真心话。
林扣扣点点头：“也是。看来位置高了也不是好事。”
楼梯上充斥着两个人的声音。
林扣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试探性地问：“你去过孤儿院之类的地方吗？”
云孟寒愣住了，看看林扣扣，然后说了句：“没有。”
林扣扣不说话了，安静地走楼梯。
原来，他真的不记得自己了。林扣扣心里像突然飘走了一点东西，变得空落落的。他都不记得了，自己就更没有戳穿的必要了。可是姗姗呢？难得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林扣扣一定要问清楚的。
“喂，你有没有其他姐妹之类的？”
云孟寒皱皱眉看着她：“你在查户口吗？”
林扣扣觉出了唐突，尴尬笑笑：“我随便问的，不是没话找话吗，要不一点声音都没有，怪冷清的。”
云孟寒想了想：“你是不是听到公司那些人说的了？你们设计组的谢雨姗组长是我妈的养女，算是我妹妹的。”
“什么？”林扣扣大喊起来。
谢雨姗。姗姗。原来如此。林扣扣想不到，这个对自己冷冰冰的组长，就是昔日最好的玩伴。不过，时间的打磨下，她已经成长为令人欣羡的女子，美丽，高傲，有着自己望尘莫及的设计才华，她们，已经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了。
云孟寒似乎并不意外林扣扣的反应。“为什么你们都会惊讶呢？”
走出大厦，夏日的夜还没有完全覆盖过来。夕阳已落下大半，天边烧出美丽的晚霞。柔和的光芒，绚丽的天际，这是这个城市最美也最恬静的时刻。
云孟寒独自上了车。林扣扣则往车站那边走去。
不是没有送她回家的打算，可是，云孟寒突然心里有一点害怕。谢雨姗的话再次响在耳边，“是不是所有带‘扣’字的女生你都格外喜欢？”
他想起小扣子，那个头发枯黄眼睛明亮的女孩子，他怎么会不记得她呢？他想，他必须和林扣扣保持距离了，他对林扣扣所做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原则和行为习惯。习惯目不斜视的他，开始希望去寻找某种目光，某个影子了，这，实在令他惊讶。
车启动。云孟寒还是下意识地透过车镜去寻林扣扣的身影。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斜跨着书包，正融进朦胧苍茫的暮色。
此时，林扣扣和杜小衡房子的前面，正徘徊着一个中年男子，那就是云锦腾。
他站在那里，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敲门进去。林扣扣和杜小衡的这座房子，只有两间，外加一个厨房可以做饭，还带着一个不大的小院子。杜小衡在另一间屋子上开了个门，就开始招房客。他本来是为自己聪明的经商头脑沾沾自喜的，却第一次就碰上了林扣扣这么刁的女孩子。房租砍到半价，还不允许自己一展歌喉。好像自从林扣扣住进来后，杜小衡倒成了租客，而林扣扣才是房东。
不过，杜小衡实在拒绝不了这么可爱活泼的女孩子。何况，他知道，林扣扣是真的比较穷。
杜小衡骑着摩托车停到了门口。他刚送完外卖，这年头，各处公司都在加班加点，连送外卖的也都跟着加班加点。他熄了火，看到了站在自己家门口的云锦腾。
他走上前去，疑惑地问道：“先生，您找谁？”
云锦腾吓了一跳，看到杜小衡的瞬间，目光却定住了。平头，眉毛浓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却满脸汗水，穿的短袖格子衬衣都被汗水浸湿了。
有一刻间，云锦腾有种熟悉的错觉。他慢慢开口：“小伙子，这里，是你家吗？”
“是啊，”杜小衡上前开门，“您，要不要进来坐坐？”
云锦腾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进去。他目光转到那辆摩托车上，又问道：“你，小伙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啊，”杜小衡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干的是力气活，不值得提的，我白天送外卖，现在晚上去给人家酒吧唱唱歌。没办法，上学太少，现在找不到多好的工作。”
“是，是，现在工作是不好找。”云锦腾应和地说。眼睛却一直停留在杜小衡身上，里面有打量，有期待，有眷恋，还有点忧伤。
杜小衡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了。云锦腾察觉到自己的冒昧，刚想说什么，一个女孩子突然跑过来。
“小衡，你今天下班比我都早！”林扣扣拍拍杜小衡的肩膀，然后看到旁边的云锦腾，“咦，这位是，你亲戚？”林扣扣绽开一个无比热情的笑容：“叔叔好。”
“好，你好。”云锦腾也笑了。“哦，我只是路过，你们快进屋吧，再见。”云锦腾向他们挥挥手。
林扣扣也挥挥手。“小衡，不是你亲戚啊。”
“不知道，刚才在门口来着，大概走错了。”一身疲惫的杜小衡说完进去了。
云锦腾远远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关了门。他脸上溢满了笑容。那个女孩子，是他的女朋友吧。他有了他的生活，和人生。他突然害怕自己是个不速之客，会打扰他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