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中在办公室里接到了女儿菲菲的电话。女儿说“我想你了，爸爸。”
这句话让久经商场的陈中几乎落泪。他布置好公司任务，火速回了家。
这是一座别致幽雅的三层楼房，周围是修剪成各色图案的冬青树，按照菲菲的意思，陈中特意把自己家两边的冬青修剪成了两只大海豚。
看着这座再熟悉不过的房子，陈中心里无限感慨。多少人会欣羡这样精致高雅的房子，但对于陈中来说，它不是家，而是地狱。
一进去，昏暗的光线让陈中有些不适应。落地的红丝绒窗帘都拉得密密实实，玻璃茶几上，烟灰缸里的烟头还在冒着烟。
烟的气味，还有酒精。陈中的脸瞬间变了色。他发疯一样出出进进每一个房间，终于在卧室床边地板上找到了苏璇。
多少年前，她还是个骄傲冷艳的女子，可是现在，她穿着大红的睡衣，已经花了的妆让她看上去更像个鬼。卷发蓬乱，手里还拿着一支烟。
陈中一把把她拉起来：“你又当着菲菲喝酒抽烟，你想吓死她吗？”
苏璇睁开眼睛看清是陈中，迷蒙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妩媚的笑意荡漾在唇角。“老公，你回来了，走，去陪我喝一杯。”
陈中厌恶地甩开她的手。
苏璇半是委屈半是撒娇道：“怎么，你就这么讨厌我？要不是我让菲菲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就忘了这个家了？”
“你又吓唬女儿给我打电话！”陈中一把把苏璇推开。
苏璇站起来，把烟狠狠扔到陈中脸上：“你以为我稀罕你？女儿，女儿是我的！你想把女儿也从我身边夺走，我告诉你，你做梦！”
陈中指着苏璇的鼻子：“你看看你，你现在哪有一点母亲的样子？我告诉你，我一定会带菲菲走的，你会害死她的！”
“害死她的是你！”苏璇声嘶力竭地喊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看看周围，用手指指：“这个家，你看看，还像个家吗？陈中，你个混蛋，我好心帮你，你把我们家的东西全偷走了。你，你是个小偷，天下最无耻的小偷！”
“你，你还逼死了我爸爸，你就是个白眼狼！”
苏璇一口唾沫吐到了陈中脸上。陈中深吸一口气，擦了擦脸。他走到这个不可救药的女人面前，双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膀，眼睛里像飞出了一柄柄刀子：“我再和你说最后一遍，你爸爸不是我逼死的，你们家那点家产，要是没有我，现在连一毛钱都剩不下。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一步一步打下来的。你想离婚，可以，你想这么疯下去，我也不干涉，但是，你要是再拿着女儿要挟我，我保证，让你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女儿！”
苏璇呆呆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然后突然跳起来：“混蛋！陈中，你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声音慢慢变成哭泣，苏璇瘫坐到地上，又哭又骂。
陈中顾不得再管她了，他开始在楼上找女儿。“菲菲，是爸爸，你出来啊，菲菲，爸爸回来了！”
沙发后面的窗帘动了一下，陈中快步走到那里，拉开窗帘，看到了一脸泪水的女儿。
她才上一年级，脸上却多了一分同龄孩子所没有的成熟。女儿不是不懂事的，要不然，也不会拿到第一份奖学金就去给他买打火机。她固执地守在这个家里，她以为这里总有一天，会恢复到最初和谐的样子。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会变成这个样子。爸爸也许是和原来一样的，但也总是和妈妈吵架。
陈中心疼地把女儿抱进怀里，菲菲抽泣着说道：“对不起，爸爸，我又把你骗回来了，可是，我真的很想你。”
林扣扣已经完成了自我介绍。她发现自己准备得不错的开场白，在这间空荡的大房间里，听起来那么虚弱而干巴巴。
面前坐着五个面试官，两个是人力资源部的，另外三个是设计组的。比赛那天的一个评委也在，那就是设计组组长谢雨姗。
这么近看谢雨姗，林扣扣才发现这个女子的精致和干练。年纪轻轻，就做了设计组组长，真是让人羡慕呵。
谢雨姗可没读出林扣扣的心思。她抱着胳膊，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她像俯视她的臣民一样，看着眼前的林扣扣。这是一种近乎报复的优越感。
谢雨姗慢慢开口了：“你说一下，测量人体尺寸有哪些技巧？”
“啊，”林扣扣愣了，“这个，不是拿着尺子量吗？”
几个人同时笑起来。
谢雨姗接着说道：“要做最轻的婚纱需要什么材质的布料？”
林扣扣看着始终微笑的谢雨姗，却觉得掉进了一个温柔的陷阱。
谢雨姗看着沉默的林扣扣，表情突然冷漠起来，声音也是冷冷的：“自以为热爱婚纱，其实却是丑小鸭变白天鹅的一种幻想。女孩子都有幻想的权利，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那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肥皂泡，但它不是用来面试的。”
林扣扣抬起头来：“这不是幻想。”
云孟寒拿着一份表格正要推门进来，看到里面正在面试的女孩，却停下了。
越过窄窄的门缝，云孟寒看到谢雨姗挑了挑眉毛：“哦？那你说说，你为什么喜欢婚纱设计？”
林扣扣看着谢雨姗的眼睛：“因为，我觉得，婚纱会跳舞。”
几个面试者都再次笑起来。
林扣扣说得却不卑不亢：“当美丽的新娘穿着婚纱，站到镜子面前旋转一圈的时候，你觉得是新娘在旋转，还是婚纱在旋转？婚纱赋予了新娘巨大的幸福感，所以当新娘带着对爱情的承诺站在镜子前面，会不由自主地旋转，那一刻，婚纱是跟着一颗幸福的心一起跳动的。婚纱是爱情的象征，也是幸福的象征，它是可以跳舞的，它会让世界上所有的新娘，都无法停止旋转的脚步。”
多么安静的一刻。所有人像在听一首好听的赞美诗，谢雨姗愣在那里。
云孟寒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温暖。他看不到此时林扣扣的表情，她是背对着他的。但是，他知道，此刻她的眼睛，一定明亮极了。
林扣扣颠覆了婚纱的传统理念，但是，她的心思，是多么珍贵呵。
云孟寒悄悄退回来，关上了门。
晚上，林扣扣无精打采地来到“行走”酒吧。她是来给杜小衡捧场的，今天杜小衡兴高采烈地打电话，说自己找到一份晚上在酒吧唱歌的工作。林扣扣本来是觉得酒吧老板耳朵有问题的，但是现在，她觉得最失败的是自己。连唱歌那么难听的杜小衡都找到了一份唱歌的工作，一向热爱梦想的林扣扣却被拒之门外，怎么能不觉得失意？
杜小衡正在到处搜寻她，看到林扣扣，杜小衡跑过来。
“扣扣，我就知道你回来的！够朋友！”
林扣扣倒没在意杜小衡的马屁，她坐到椅子上说：“请我喝这里最贵的，要不我保证，你唱到半路，我给你喝倒彩。”
杜小衡看出了林扣扣的失落，他坐到林扣扣旁边：“怎么样，被人家云氏集团拒绝了？哎呀，不应该啊，以你和人家经理同台表演的交情，不该啊！”
林扣扣一拳打到杜小衡脸上；“杜小衡，你是不是想让我现在就喝倒彩啊！”
“别介，别介啊，”杜小衡跳起来，“我去给你叫一杯夏日特饮，保证不是凉白开，是乌龙茶。”杜小衡谄媚地退去。
林扣扣倚在那里犯迷糊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杜小衡上场的声音。
昏暗的灯光打下来，喧闹的酒吧安静了。五彩的灯光都收起了彩色翅膀，唯一的一点光亮，全都聚集在杜小衡身上。
舞台上的杜小衡，突然少了分天真，多了分男人的成熟。
林扣扣揉揉眼睛看着台上。她第一次觉得，杜小衡还是比较帅的。
杜小衡唱的是房祖名的《最动听》。“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你/在梦里我看见很美的东西/可能是在睡前想过你/才会梦见你/在梦里/我常常寻寻觅觅寻找着你/是梦而已/在现实里我曾经问过自己是否爱你/还是个游戏/我想要看见你的眼睛/听见你的声音.....”
整个酒吧都沉浸在杜小衡的歌声里。
林扣扣想不到，杜小衡能把歌唱得这么好，她一直觉得，他是连调都找不对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并且努力做到为此执着。林扣扣隔着无数的人影看着台上的杜小衡，她突然笑了，是那种为朋友高兴的笑，杜小衡终于找到了自己希望的目标。
“干嘛呢你，滚开！让你滚开听到没？”一个尖锐的女声把这美好的气氛打断了。
林扣扣和众人一起寻着声音望去。一个穿黑T恤和牛仔短裤的长发女孩，正厌恶地往外推一个秃顶的男人。
男人挺着啤酒肚，一脸好色之相，林扣扣皱了皱眉。
“哎，小姑娘开不起玩笑啊，怎么着，和我喝一杯，又不能少块肉是吧？再说了，”男人嘻嘻笑着，“少块肉不是更好，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减肥嘛。”
“知道我是谁吗，你最好给我滚开！”女孩显然恼了。
“啪”，男人用力把酒杯扔到地上，整个人向女孩扑去，“大爷我今天还不信了，我整不了你，不给我面子，我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想看着你的眼睛，听见你的声音，不管多小声我会用心地听……”杜小衡似乎还陶醉在自己歌声里。
林扣扣却顾不了那么多了，从椅子上跳下去就往那边跑。
一个身影冲上去，只听见几声拳头的声音，啤酒肚的男人应声倒地。
林扣扣呆在那里。上一秒还在台上做深情状的杜小衡，这一秒竟然像个勇士一样站在前面。
英雄救美啊。林扣扣心里乐了。
“妈的，敢动我，给我等着！”男人爬起来开始拨手机。
杜小衡上前拉着女孩，向后冲林扣扣喊一声：“撤！”
林扣扣愣了下，明白过来跟着杜小衡跑出了酒吧。
不知道跑了多久，林扣扣不停在后面喊“停下吧，停下吧！”
前面两个人像是拧上了发条，还在跑马拉松。
杜小衡终于停下来：“别跑了，跑不动了！”杜小衡气喘吁吁地弯下腰。女孩好像还兴致勃勃。林扣扣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不是杜小衡拉着女孩跑了，已经是女孩拉着杜小衡跑了。
女孩长长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她脸上全是快活的笑容。她转身看着杜小衡：“大英雄，你就这么点体力啊！”
林扣扣疾步赶上他们，喘着气道：“你还真能跑啊。”
女孩得意地笑笑：“我在澳洲留学时候，可是五千米第一名。那些大鼻子老外都跑不过我呢。”
林扣扣和杜小衡相视一眼，皆是无语的表情。
女孩友好地向杜小衡伸出手：“谢谢你，我叫云瞳。”
杜小衡说道：“不客气，不过早知道你能跑，我就不用丢这份工作了。”
话音未落，一辆黑色奔驰停到前面。云瞳说了声“拜拜”，上了那辆车。
她从车窗探出脑袋：“放心吧，你不会丢工作的，我保证！”
车呼啸而去。林扣扣觉得，吃了一嘴的土。
林扣扣上前拍拍杜小衡：“走吧大英雄，指不定这富二代美少女会给你送慰问金的。”
刚说完，手机响起来。林扣扣打开手机，是一条短信通知。
林扣扣红彤彤的脸上突然挂满喜色，眼睛里升起了小太阳。她拉住杜小衡的胳膊跳起来：“小衡，我通过啦！我通过啦！我收到云氏集团的通知啦！”
一边是车水马龙，一边的路灯把世界照得透亮。夏日的夜，林扣扣不顾路人惊异的眼光，就这么放肆地笑着，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