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辞的话字字在理,应无臣听着却分外刺耳,他没有去深究这一点不中听背后的深意,而是道:“为你军师,我确然不能长久。可我既然做过你的军师,日后接替我之人,便是不越过我,也不能逊色于我,否则君家阿妹同样是在折辱于我。”
“这能与你相提并论,当世能有几人”尽管君辞觉着应无臣有诸多毛病,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心思缜密,抬手翻云覆雨,霍清渠的确是个有勇有谋之人。
也不是君辞偏颇,但给君辞的感觉,霍清渠绝不是应无臣的对手。
至少应无臣在她手上是不可能吃亏的,无关应无臣的身份与势力,只凭他的能力。
“原来在君家阿妹眼中,我竟是当世独绝。”很显然,这句话取悦了应无臣,他的面色缓和,唇畔微掀间流泻点点笑意。
这话她可没有说,可他要这般解读,她也反驳不了,索性沉默。
她不反驳就极大程度令应无臣心里那口郁气疏散:“既然他学识浅薄,何以担当全军出谋划策之职将军若不在军中,军师便要肩负全军,职责之重,不可轻率。”
瞥见君辞拉着眉,一脸不以为然,应无臣话锋一转:“虽不足堪当军师,你若当真赏识于他,做个幕僚也使得。”
应无臣让她比照他来找军师,才不算辱没他,君辞觉着这辈子她怕是寻不到军师了,幕僚就幕僚吧,终归是她现在有求于人:“应家阿兄所言极是,是我思虑不周,定当自省改过,应家阿兄既愿指正于我,不若便助我一臂之力,告知我霍清渠的来历”
难得她这么低眉顺眼,好声好气,应无臣哪怕知道她这是有所求的能屈能伸,心里也愉悦:“子一。”
子一忙将准备好的书信递给君辞。
君辞一跃而起,一把抽过去,迫不及待展开。
她一边看,应无臣一边开口:“晋城霍家,虽不是百年士族,却也是当地豪强,名威声望”
霍清渠出声在名门望族,及不上应氏这样根深蒂固的大族,却也是有数十年的积累,先太后致使民不聊生之际,晋城有一支义军来势汹汹,当地豪强以霍氏为首,带着族中部曲镇压,最终战败。
霍清渠之父当即逃往京师求援,那时周荣刚刚把持了朝政,正要和高恣一决高下,看看谁才能成为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权臣,对于霍清渠的求救,周荣派了最信任的堂弟周光前去。
周光带兵平乱,霍氏倾力相助,甚至霍清渠生父为了便于朝廷大军早些结束战乱,不惜以身犯险,暴露霍家财富,勾得叛军头子心动,借此将叛军头子引出了城。
这才有周光大军不费吹灰之力迅速平定了这一场战乱,城中易主,霍清渠的父亲就死在了叛军头子的刀下。
霍氏虽然悲痛,却也以为黎民到来,然而当天夜里,霍氏满门被杀,霍氏富贵被洗劫一空,周光给出的理由是城中尚有叛军余孽,这是叛军余孽的打击报复。
随即周光安抚晋城百姓,施粥放粮,又有曾经屈居于霍家的蔡家慷慨解囊,周光还杀了余孽,悬首级于城楼,晋城百姓对霍氏只余一声叹息。
君辞看完忍不住唏嘘,她不是个政客,却也有满肚子算计,她大概知道霍氏的灭亡,不是什么余孽,而是他们暴露了财富。
这笔财富足可使人眼红,兼之晋城蔡氏一直屈居之下,只怕财帛也不少,蔡氏若是铁了心想要取而代之,还能再忍痛割舍一大笔财富给周光,哪怕周光不为霍氏财富动心。
有了蔡氏的示好,再一对比霍氏的吝啬,他也乐意让晋城变一变天。
另一则霍氏这般大力为了晋城百姓周旋,本就有声望的霍氏只怕会更得民心,这样不利于周氏掌控晋城。
晋城可是个重要之地,有着关陇极其庞大的军镇,否则周荣也不会在与高恣争高低的情况下派最信任的人来平定这场风波。
“难怪。”君辞轻声一叹,“难怪他如此痛恨朝廷,宁死也不愿为朝廷做事。”
曾经的霍氏,哪怕在先太后的荼毒之下,仍旧选择了信任朝廷,在叛军暴乱之际,选择了忠君。
周光带的兵卒都是精锐之士,若是与叛军正面对抗,也未必不会赢,但霍氏为了百姓少受颠沛流离,国破家亡之苦,一己之力,将伤害降到了最小。
换来的却是这么一个满门血光
“阿辞,你知道满门被灭,只余一人独活之痛么”应无臣忽然开口。
他没有看着君辞,眼睑微垂,乌眸静静地看着一处,眼底没有一丝光亮与波澜,像一潭死水:“午夜梦回时,是至亲的断肢残骸;更阑人静际,是血亲的凄厉呼救。它成了一道影,时时刻刻跟着独活之人,不许他站在光亮之下。
但凡这人碰到一缕余辉,影子便会出现,提醒着他身负血海深仇。
告诉他,他只配在阴暗之地苟且着,铭记着那刻骨的痛。
这痛,似跗骨之蛆,哪怕是刮骨疗伤,亦不能清除干净。”
他的声音平静,神色也淡然,仿佛说着旁人之事,可听着却字字沉重,坠在君辞的心口,令一向没心没肺的她,莫名有了沉闷的不适感。
“你”
“他这般的仇恨,你想要收揽他,一个蔡氏郎主都难以打动。”君辞正要开口说话,应无臣转头看向君辞,唇畔笑意浅浅,仍旧是那般气定神闲为他分析出主意。
好似他由始至终说的就是霍清渠,方才她那一瞬间的感同身受是错觉。
君辞凤眸微凝,看了应无臣片刻之后,终究没有把心口的疑惑问出口:“要周光的首级。”
“是,周光的首级。”只要君辞能够提着周光的首级出现在霍清渠的面前,霍清渠一定会一身对她誓死相随。
可周光与周晔不同,周晔是文人,周光本就是武艺了得的大将,还掌控着整个关陇的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