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幕·无处可依的狂热者们
我要有能做我自己的自由，?和敢做我自己的胆量。
? ? ? ? ? ? ? ? ? ? ? ? ? ? ? ? ? ? ——林语堂 《我的愿望》
董示，一个随处可见的高中二年生，和往常一样抱着沉重的双肩包坐在巴士的座位上，脸上露着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
这也难怪，因为这一天是9月1日，大部分学生的噩梦的开始。
虽然这一天也是董示很喜欢的人气漫画《逆反的革命》改编成动画第一集上映的日子，但是他无法将这份喜悦表达出来。
周围坐着的，要么是上了年纪的人，要么是低头认真看着课本的学霸。董示想，如果他提到哪怕是动漫的一个“动”字，肯定会在瞬间之内被大骂，或是被讥笑一顿吧。
很无奈，董示只好看着窗外的景色。然而对于从小学就从未搬过一次家的他来说，简直毫无乐趣可言。
“艳洞幔先生，关于这次《逆反的革命》改编成动画这件事，您有什么看法吗？”
突然，从巴士的车载电视里传来了声音。节目的主持人在向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男性发出提问。他虽然留着及肩的中长发，但那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却让人们对其上流的形象毫无影响。
“我大致看了一下原作，内容是讲述一些不爱学习的学生们，对只看分数评价他人的社会产生反感而引起了造反的故事。”
被称作艳洞幔的中年男性推了推眼镜，有条不紊地介绍了一下原作的内容，好让没有看过的人能够理解。
“哦哦，不愧是艳洞幔先生，为了使自己的说法更有说服力，不惜分出时间来过目原作，这种精神真是值得可嘉！”
“过奖了。虽然这种内容可以得到青少年的青睐，但是从社会影响的角度来看，我觉得这种作品，尤其是动画不应该问世。”
和刚才柔和的表情不同，艳洞幔突然皱紧了眉头，脸上露出了不可一世的表情。?
“动画片都是未成年人看的东西，如果有的小孩也和作品里的角色一样不爱学习而引起了共鸣，模仿他们打斗、撕书本、顶撞老师，那这个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不但没有起到教育意义，反而还会培养出更多的暴徒出来！”
艳洞幔一说完，整个巴士里顿时哗然起来。
“说得太对了！很少见到有这么正能量的人了！”
“就是，学生的本分就是好好学习，不然怎么出去混社会？”
“如果我家小孩也看这个不正经的东西的话，我立马把他打个屁滚尿流！”
当然，看到这个场面的董示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啧……稍微有点名头就得意忘形起来，大人们总是这么为所欲为。”
尽管心里的不满如同岩浆一样要爆发出来，但董示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喊出一句反对意见的话，一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他只好在脑海里编织出一百句反驳艳洞幔的话语，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动漫本身就是拿来娱乐的，要什么教育意义啊？！）
（成绩本来就不能决定人的一切嘛！有的人重点大学毕业了不也有卖猪肉或者被传销骗的吗？！）
（还有什么“动画片都是未成年人看的东西”，这句话本身就有问题！有些动漫给你们这些大人看，还未必能看得出其中的内涵呢！）
最后，浮现在董示脑海里的一句话，揭示了艳洞幔的真正目的……
（把动漫贬得这么低，不就是为了宣传你的作品有多高大上嘛！真是有够肮脏的！）
艳洞幔的身份，是一个著名导演。其作品和他平时说话的风格如出一辙，简而言之就一个“直”字。他毫不掩饰地抨击着各种各样的社会问题，获得了各大年龄层的支持，其中以老年人居多。?
然而在董示眼里，这个人只不过是为了宣传自己的作品而拿动漫这个眼中钉大肆批判的小人罢了。
“与其看那种小儿科的东西，还请各位多多支持我的最新作品《直肠男儿》，让各位在水深火热的职场里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归宿！”
“……果然不出我所料。”
董示小声地嘀咕了一声，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屏幕。然而他的声音，早已被满车的掌声给淹没了。
在这不快的情境下，董示觉得很不是滋味。于是他便提前了两个站下车，靠徒步走完剩下的路程。?
走了一段路后，在门口写有“阀卫高中”四个大字的建筑物进入了董示的眼帘。这时，他看了一眼手表，离上课时间还有10分钟。
董示心里想着，开学第一天可不能迟到。本来班主任平时就对喜欢动漫的自己有成见，如果迟到的话，班主任肯定会讽刺他昨天是不是又看动漫看到半夜了，然后花上一节课的时间来说动漫的坏处。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且还是为了自己的精神支柱的名声。想到这里，董示不顾一切开始与时间赛跑起来。
董示的教室虽然在二楼，可是走廊却很长。而偏偏他的教室在走廊的尽头，最快也要花上5分钟才能到达。
当董示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他早已满头大汗，气喘不止。他在心里稍微有点后悔，为什么平时没有好好锻炼身体。?
打开门一看，教室里鸦雀无声，除了董示以外的学生们都已经坐在了位置上，睁大眼睛看着他。而站在讲台的班主任，发出尖锐的目光狠狠地盯着董示。
“董示，你今天怎么又来得这么晚！知不知道今天是开学日啊？！”
班主任一如既往地使出大嗓门，划破了教室里的静寂。这使得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可是老师，离上课不是还有5分钟……”
还没等董示把“吗”字说出来，班主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断了他的话。
“哼，来晚了还找借口，你脸皮可真厚啊！是不是又是看了什么动漫学的啊？”
董示身体一颤，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最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然而，班主任对他的人身攻击并没有就此结束。
“你说说你啊，上个学期考试几乎次次都不及格，就期末考试勉强过了及格线！照这样下去，你以后的人生可怎么办啊？别说是重点大了，就连个三本大学都没戏看！”
从小就被灌输着“一考定终生”的董示，对“大学”两个字十分抵触。听到班主任这么一说，再加上刚才在巴士的那一幕，董示气得咬牙切齿，忍不住将憋在心里的话喊了出来。
“大学大学大学，上大学就这么了不起啊！有的人上了重点大，不还是会被骗去搞传销然后死掉嘛！”
听到董示这么一喊，班主任先是一愣，不过这并没能够使她动摇。
“哎唷，还敢顶嘴了！那你说说你以后怎么办啊？”
对于班主任的提问，董示这样回答道：“我要做一部惊天动地的动漫，让你们这些瞧不起动漫的愚蠢大人们为自己所说的话而后悔！”
听到董示的回答，教室里先是沉默了几秒钟，随后一阵大笑突然爆发，淹没了整个教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干，干嘛？有什么好笑的？”
愤怒的董示诘问着笑话他的人，然而并没有人搭理他。
班主任将视线从董示转向眼前的学生们，露出妄自尊大的狞笑说：“大家都看好了，沉迷动漫就是这个下场，不但脑子会变笨，还会说出一些不经脑子思考的话！你们可不要学他啊！”
听班主任这么一说，学生们就变得更加有胆子了，纷纷嘲讽着董示。
“呵呵，都一个高二的人了，还说这些中二的话，真是笑死人了！”
“这么喜欢动漫还来什么学校啊，一辈子宅在家里做白日梦岂不是挺好？”
“这种人做出来的动漫肯定很弱智，我绝对不会看的！”
“得了吧，他也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哪有那本事啊！”
董示听着这些无心之话，气得咬牙切齿，紧紧握住拳头。可是他明白，如果对这些小人挥舞拳头来发泄不满的话，只能起到反面效果。无奈，他只好一声不吭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各位同学，新的学期已经开始了，我希望你们早日端正自己的态度，不要像那个角落的‘废材四人组’那样，整天就知道沉浸在玩乐之中无所事事，耽误自己的前程！”
班主任将双手放在讲台上，用犀利的目光盯着董示所坐的角落。
没错，喜欢动漫的人并非只有董示一个人。他们也和董示一样，仅仅因为自己的兴趣爱好是动漫而遭到他人的非议。
班主任将视线挪回，继续开始她的长篇大论。
“……家长花了那么多钱让你们到这里来上学，就是想让你们有一个更加美好的人生！如果你们不用好成绩来报答的话，又怎么能对得起自己的家人呢？”
“哈啊，真无聊……”
仿佛像是在挑战班主任的权威一般，坐在董示左后方的男生打起了哈欠。
“科晓索，你又在我的课上打哈欠！整天打扮成不三不四的样子，你当这里是漫展会场啊？这里不是给你玩什么克斯普累的地方！”
果不其然，班主任像是吃了炸药一样，指着名为科晓索的男生大大咧咧地骂起来。
科晓索染着一头红绿交错的头发，上衣也是穿着印有动漫人物的T恤衫。如果不是下面穿着校裤，可能真的会有人以为他不是一个学生。
“哼，存在于俗世的庸俗人类，别妄想用此等下级咒文来支配吾的高尚灵魂！”
科晓索将右腕放在身子上，并将左手的胳膊肘放在右手手背上，伸出五指遮住自己的脸。
“拜托你说人话好不好！好好的一个人被洗脑成这样子，这动漫真是害人不浅啊！”
发现无法和科晓索沟通的班主任，从嘴里发出了“啧啧啧”的声音，一边摇着头一边用鄙视的目光看着他。
突然，班主任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了诡异的笑容。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前几天有一个小孩，看到动画片里面有人用枪觉得很帅，就想到他爸爸是个警察也有枪，偷偷拿来玩，结果把自己打死了！你们说动漫可恨不可恨？”
“恨！太可恨了！”
台下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如此回答道。当然，除了那四个喜欢动漫的人以外。
得到如此满意的答复，班主任感觉出了一口恶气，十分高兴地笑着，她还瞥了董示等人一眼，打算看看他们不甘心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然而这充满漏洞的谎言，是无法骗得过董示他们的。
“老师，您为了抹黑动漫随便编故事来欺骗自己的学生，这是一个身为老师应该做的事吗？”
坐在董示左边的女生突然站了起来，对班主任的发言表示疑问。
“你说什么？！这件事就发生在我们小区，我怎么可能说谎！”
班主任显得有些慌张，但碍于面子，她仍在做垂死挣扎。
“就算是警察，在下班的时候是不可能把枪带回家里的。即使能够带回家里，那么这个父亲也应该意识到枪支的危险性，把枪藏在孩子拿不到的地方才对。”
“这……这个……那个……好像又有那么点道理……”
“而且老师您刚刚还说这件事发生在您小区是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师的家离这里大概也就30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在这附近早就成为话题了，可我这几天根本就没有听到过这件事。”
“呜……这个嘛……”
班主任被反驳得无言以对，支支吾吾地搭不上话来。有一些学生也开始窃窃私语，开始质疑班主任的话。
可是死要面子的她，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毁掉自己面子的人呢？
“曼画娥！你不但顶撞老师，还让我脸面扫地！现在我命令你还有董示和科晓索出去罚站！”
班主任的脸红得像苏丹红一样，她歇斯底里地发出如雷鸣般的喊声，指着董示所坐着的那个角落。
“老师，您这不是公报私仇吗！”
曼画娥不甘示弱，她皱着眉头质问班主任。
“什么，我公报私仇？！你还真好意思说！”
曼画娥的发言使得班主任的愤怒更加强烈，她挥动手里的教鞭打在讲台上，“啪”地发出一声剧烈的响声。
“可，可是……”
“算了，不要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当曼画娥还要进行争辩的时候，董示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劝她宁事息人。
他可不敢想象，班主任一发起疯来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要是班主任把教鞭打在曼画娥白皙的皮肤上，那可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哼，还是你小子比较通情达理啊。快点乖乖地给我站到走廊上去！”
看着董示妥协的样子，班主任心里的支配感得到了很大的满足，露出了可怕的笑容。
然后，她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教室角落里的第四个人。
“还有你，上官美姬！别以为和你没关系似的！”
班主任再次甩动教鞭，发出巨大的响声来威慑自己的“猎物”。
“我，我什么都没说啊！为什么我也要躺枪！”
上官美姬吓了一跳，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你也和他们一样喜欢动漫，光这一点就足够了！反正像你这种人，上课也不会好好听的吧！快点滚出去，别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这不讲道理啊……”
上官美姬毫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慢吞吞地朝教室门口走去。?
就这样，“废材四人组”站在了空荡荡的走廊里。
“这下碍事的家伙们终于不见了，看还有谁敢反抗我！”
滥用职权的班主任看到眼中钉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肆无忌惮地发出了狂妄的笑声。然而她早已忘记，这所学校教室的隔音能力有多么差了。
“喂老师，你内心的声音全都暴露出来了好吗……”
听着班主任近乎疯狂的声音，科晓索不由得吐槽了起来。
“大人们就是这样，一有权利就会毫不吝啬地去利用它，唉。”
董示无奈地摇着头，对这种现象表示了绝望的态度。
“可是我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们都对动漫这么反感呢？简直就像在驱赶蟑螂蚊子一样。”
? 对刚才的事还在耿耿于怀的曼画娥，不禁低下了头开始陷入了沉思。
“这很简单啊，因为大人们觉得玩物丧志嘛。只要是和学习无关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就是多余的。”
上官美姬摆弄着头发，不假思索地回答了曼画娥的问题。
“最主要他们不需要动漫啊。整天就知道跳广场舞打太极拳，就算少了动漫对他们也没有损失啊。”
听着两人的对话，科晓索也来了兴致，加入了其中。
“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们怎么没有想过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也被说成这样，会是什么心情呢？”
董示双臂交叉在胸前，愤愤不平地说着。
“就是啊！这样子太不公平了！还有我们班的同学，就因为自己不喜欢看，整天说什么‘动画片是小孩子看的’这种不经大脑的发言！他们就没想过动漫其实是和电影电视剧一样，都是艺术作品的一种形式吗？”
听着同伴们的赞同意见，曼画娥越来越想不透。
“没办法啊，现在的人就是这样，觉得喜欢和自己不一样的东西的人都是异类。”
上官美姬继续摆弄着头发，耐心地解答曼画娥的疑惑。
然而四个人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走廊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各位，重复我们的口号！‘玩物丧志，家长哭泣！胸怀大志，才能成器’！”
“玩物丧志，家长哭泣！胸怀大志，才能成器！”
班主任和学生们的声音，如同机械般地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而知道他们真面目的四个人，无一不叹气着。
“所以呢，董示？你的那个‘大胆的想法’打不打算付诸于行动啊？”
突然科晓索露出一脸兴奋的表情，向董示发出了提问。
“大胆的想法？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要做一部惊天动地的动漫的事情？”
“对对对，就那个！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支持你啊！”
“真的？那买工具的钱能出一份力吗？”
被朋友这么鼓励着，董示立马来了劲头，说出自己的要求。
“……从精神上支持你。”
一听到“钱”这个字，科晓索立马怂了起来，开始变卦。
“去，让我空欢喜一场！”
感到扫兴的董示，狠狠地拍了一下科晓索的肩膀。
“光是买cosplay的衣服就要用掉我三个月的零花钱了，我也是爱莫能助啊！你可以求动漫姬嘛，她家不是很有钱嘛！”
“动漫姬”是上官美姬的外号，而她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只要是她喜欢的作品，每个月新发售的专辑、蓝光碟、手办都不在话下。
“这可是个很长远的计划呢。不是说我们买来几台高配置的电脑，随便鼓捣鼓捣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哦。”
“怎么说？”
“你想想，要完成一部动漫需要什么？要设计人物对吧，还要有故事，有对白，还要找人来配音，还有背景音乐和音效，还有原画上色这些一大堆巴拉巴拉的……总之不是只靠我们四个人就能完成的。”
“这，这样子啊……”
听着上官美姬的发言，曼画娥显得有点不安了。?
“而且据我所知，制作一集二三十分钟的动画成本少说也要一百多万呢。”
“一……一百多万？！用不着这么贵吧？！”
听到这么庞大的数量，科晓索瞠目结舌，脚下一滑。
“你以为做动漫这么简单啊？有些事情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了。”
上官美姬瞥了科晓索一眼，对他的惊讶感到肤浅。
“那起码做个短片也行吧？然后我来想故事，人物设计什么的就交给画娥来做吧。”
然而董示并不想就此放弃，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我，我能行吗……？”
“放心，你可以的。我又不是没看过你画的画。”
董示直视着曼画娥，对她的实力充满着信心。
“嘿嘿，谢谢你了董示。”
此时的曼画娥，露出了一个花季少女应该有的笑容。
（等着瞧吧，我们总有一天要让你们刮目相看……！）
小小的希望，化作一团火苗点燃在了四个人的心里。然而，上帝对他们的考验并没有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