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站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了,我在到站前的五分钟拨通了那个所谓自己人的电话,那位老乡还算客气,他早早就等在了车站出口的位置,对他那位亲戚所托之事格外上心。他第一眼给我的感觉挺有当领导的气质的,一身标准的职业装,笔直的身板完美的把衬衣撑起来,给人一种不可随意靠近的庄重感,不过说话却很温和,简单的接触下来并不会给人那种很疏远的感觉。
把我安置到汽车后座的位置我们就驶向了所属4S店的方向,路上他大致讲了些关于售后车间的一些东西,当时的我也不太懂那里面的门道,只是一声声的轻声附和着他的交代,经他所述,我知道了车间除我以外还有几个华城本地的老乡,从事汽车维修或销售方面的工作,都是他带出来的所谓自己人,在后来不到两年的日子里或许是因为同乡的关系他们对我都挺照顾的。关于汽车喷漆的业务,虽直属他的管辖,却是公司外包出去的产业,关于喷漆班组的内部工作基本都是承包人说了算,虽然他很客气的表示了工作中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解决,不过我还是觉得最好不要过度的麻烦别人,之后的日子确实也没有麻烦过他。
把我顺利的交接到喷漆组长手里他的任务就算结束了,在之后的日子里交接人就成了我的直接领导人,他的身份除了是喷漆组长还是承包人,包括我的工资以内的全部内容都是他负责的。至少在被他领导的前几个月里我没有让他操心过。
“学徒工资五百,公司提供住宿,一个月有两天休息,加班没有加班费,全组八个人,三个大师傅,三个二把刀,一个师兄,还有一个就是组长自己,团队老大,不过组长不干活,平日里很少出现在车间,因为他承包了不止一个店,需要到处跑。”除了必要的寒暄那是我通过与他的沟通中接收到为数不多有用的消息。
“师傅,学出来需要多久?”
那是我唯一需要迫切知道的。
“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看自己。”
后来的某次酒桌上他告诉我说很少有人在与他谈话的第一句话就是学出来需要多久,我的回答让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到大同的第二天就算正式开工了,刚开始的那几天我同样问过同宿舍的其他师傅们同样的问题,他们的说法同样没有一个具体的期限,在他们身份的加持下,甚至都懒得多说几句,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那种关于地位的不对等,谈不上不尊重,但对话明显不是同一个层面的交流。在同组里刚开始还当我是个人的就只有我当时的师兄,或许由于他也是徒弟的身份,我们之间的沟通明显要比其他师傅和谐很多。至于在工作方面,前几个月基本没怎么上手,只是跟着师兄做一些很基本的工作,每天的任务就是给师傅们打打下手,拖拖地,洗洗车,任人消遣,我的师兄告诉我他做了快一年了,至今还没有机会上手做那些重要的工序,师傅不允许,怕耽误工期,不过应该快了,等自己原本的工作有人接手他就可以再进一步迈进。
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基本能接手原本属于师兄的全部工作了,他负责的东西着实太过简单,学会那些很简单的操作基本没耗费我多少精力,师兄也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可以投入到更高一级的工序之中,之后的几个月虽然每天都很充实,但基本学不到什么东西,时间大都浪费在了那些小事上,车间里几乎所有人都是我的直接领导,每天都是在其他人的指使中忙的焦头烂额,没有成长是当时唯一觉得挫败的地方。
我不得不承认刚开始那几个月确实没学到东西,如果非要说学到了什么,酒桌文化算一个,学生时代的我没有太多机会去经历那些关于社会场合的动作,所以在这方面知之甚少。每到开工资的那天晚上,老大都会带我们那帮手下的弟兄去外面吃喝一顿。每次选两样,吃饭加唱歌,或吃饭加洗浴,每到那天我都会喝醉到吐,因为酒桌上的所有人都是自己的前辈,学徒的身份免不了还得麻烦到大家,所以每次吃饭我都得举杯敬酒,每次敬酒又都得雨露均沾,很多时候都推脱不了,基本上打一圈下来要两瓶啤酒,一场饭局得三圈起步,如果要唱歌,KTV里也同样是照圈打,情到深处还得吹一个,酒量也是那个时候慢慢的从刚开始的六瓶到位发展到了八瓶起步,除了轮圈敬酒当时还学会一点,和别人碰杯时,杯口要比人家低一点,以示尊敬。
做到小半年的的时候,我的班组又来了一个小徒弟,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和师兄一样做到媳妇熬成婆,当有人顶上来就可以进行下一步升级,实际情况却和自己想的大不相同。小徒弟是一个很会来事的人,他不像我和师兄一样会做到面面俱到,到车间的第三天起,他就表现出了那种与众不同。他在当时的三个大师傅里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最有实力的家伙,做他的专属小跟班,只做他交代的工作,其他师傅的安排则一律不管,即使有人指使,依旧不闻不问,称呼上也有区别,其他师傅一律带姓,那位师傅绝不带姓,当其他师傅提出异议,他的回答是“我是某某师傅的徒弟,其他人不是我师父”。不到两个月,他的进步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他的师父也确实很给力,师兄一年多的成就他只用了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达成了。其实大家都很努力,至于为什么到最后结果不同。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教会我的。
我是在师兄离开以后才做出改变的,没错,他走了,在师弟超越他不久后的一个下午,当一个人脸上挂不住的时候,存在就显得没有了意义,听话与能力相比,人们好像更青睐后者,师兄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反而更加肯定了师弟的实力。就是师兄的离开,我决定不再做那个别人眼里听话的徒弟,开始了被组长操碎心的阶段。
拒绝是做出改变的第一步,我不再像之前一样召之即来,如果每天做那些简单的工作,我出师之日将遥遥无期。由于我态度的突然转变,师傅们也一改之前的态度,没有哪个师傅会喜欢一个不听话的徒弟,尤其当他的无视影响到了自己原本的社会地位,那种轻视是他们不能接受且无法容忍的,前期的时候不少人为此与我发生过争执,我的说法也很简单,我是来学徒的,不是做保洁的,下面比我资历低的还有师弟,凭什么什么事都找我,我不能接受。
挪车是师傅们对我反抗的开始,因为车间不允许没有驾驶证的员工挪车,而做工免不了要经常换不同的工位施工,由于我的放肆得罪了不少原本友善的同组人员,他们商量好了似的也选择了无动于衷。尊重都是相互的,我倒也可以理解他们,你怎么对待别人,别人就会怎么对待你。由于师傅们的不配合,我被迫学会了自己出社会后的第二技能——开车,刚开始试着驾驶车辆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操纵杆的使用方法,不过还好前车间的机修组有老乡可以帮忙,那也是我为数不多的几次麻烦别人。
后来偶尔出现的老大得知了关于车间发生的情况,厉声指责了手下两个徒弟的出格行为,他不会允许手下的人出现不服从安排的情况出现,我也第一次听到那句,能干就干,干不了滚的言论,虽然没有特指,但其中一个绝对是我。
老大的出面结束了当时师弟“一夫一妻制”的原本状态,他也不得不需要把自己的精力投入到其他师傅安排的那些不重要的小事上,由于我间接地影响了他的出师进程,在随后的日子里我们的关系一直处于一种不尴不尬的局面,一点不像之前与师兄相处的和谐。